裴元嘉脑子好像被卡住了，怔怔地看着她。
女人变脸当真是快，上一刻气汹汹，下一刻竟能温柔如水。
眼看他神色松动，江沅芷眼眶微微一红，楚楚道：“我知晓世子不容易，日常办公已疲惫不已，回家还要应对长辈，我既嫁给你，自会为你分担些许事，我只求世子能疼疼我，不要这般恶煞对我。”
不是是酒喝多了，还是被她的话震到，裴元嘉真觉得脑子晕乎乎的，晕到视野迷糊，连近在咫尺的面容都看不清。
他们不是在吵架吗？怎么突然和颜悦色起来？
等裴元嘉稍稍清醒时发现自己已经坐在床上，他顿时挣扎着下地。
腰侧衣服被人拉住，他垂眸，看到一只纤纤玉手，他顺着手臂往上看，对上一双含泪的眸子，这人声音又娇又软：“夫君~”
裴元嘉心一酥，一股气从心口传到四肢百骸，让他头皮微微发麻。
好喜欢！
江沅芷往裴元嘉处挪了挪，手指怯怯地捏住他衣角轻轻摇晃，捏着嗓子道：“你不喜我没关系，大床一分为二，你睡外边，我睡里边，可好？”
要真让他去外边睡，明日府里又该笑话她了。
裴元嘉喉头发紧：“……好……好。”
江沅芷弯起眉眼，形似月牙，边说边伸手扯走他怀里的枕头：“那我为夫君铺床好不好？”
“……好。”裴元嘉任由她抽走枕头，一双看似清醒，实则迷离的眸子紧紧盯着妻子铺床。
醒酒汤似乎发挥作用了，裴元嘉浑身一凛，眼眸瞬间清明，他下意识蹙起眉头，张口就要训斥江沅芷：“你……”
“好了。”江沅芷兴奋地指了指中间用于隔开俩人的被子，“这条是分界线，那边你睡，这边我睡，咱井水不犯河水。”
她这么贴心，完全堵住裴元嘉的话。
这还没完，她盘腿坐好，睁着一双无辜大眼水灵灵地看他：“忙了一天，想必夫君已累极，明日还要早起敬茶，还是早点歇息吧，夫君好梦。”
说完，她一撩被子直接躺下，只留个无情后背给他。
怎么回事？
这到底怎么回事？
他应该去书房睡的，这样大家都知道他不喜她，可为何还是睡在了一张床上？
酒不是个好东西，一饮便出事。
裴元嘉几乎要把江沅芷后背看穿个窟窿来，最终也只能叹息一声，抱着被子躺下，心里暗想：以后一定不再饮酒。
就在他刚闭上眼时，后背忽然被人戳戳，裴元嘉身形一僵，呼吸微乱：“怎……怎么了？”
“我有话跟你说。”江沅芷道：“你转过来。”
裴元嘉犹豫几息，慢吞吞转过身：“有话直说。”
江沅芷往中间被子处挪了挪，手掩在嘴边低声道：“那个……元帕怎么办？”
“轰——”裴元嘉感觉自己的脸以诡异的速度发热发烫。
江沅芷好奇地盯着他的脸，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怎么还脸红成这样？
真稀奇！
女儿家的馨香钻进鼻子，裴元嘉感觉自己的脸更热了，几乎要烧起来，他眼睛滴溜溜地转，就是不敢看她。
江沅芷还等着他回答呢，见他神游天外，赶紧再问一遍。
裴元嘉终于回神，但语调磕磕绊绊：“这……我……我来解决……我来解决……天色已晚，快睡吧。”
说完，他自己又转过身去，还拉高被子蒙过头。
江沅芷没忍住，“扑哧”笑出声，下一瞬又用手掩住嘴，把声音死死堵在喉间。
不能笑话，不能笑话。
新房里烛光晕染，龙凤花烛燃到天亮。
……
江沅芷以为自己到了陌生的环境会睡不着，谁知竟一夜好眠到天亮。
与她相反，裴元嘉第二天顶着一双乌青大黑眼睛起床，在他府里，在他房间，他反倒成了那个睡不着的人。
江沅芷坐在床上，当看不见他那团乌青，笑吟吟同他打招呼：“夫君，早~”
裴元嘉脸色略微不自然，并未回话，房间里突然多了一个人，他十分不习惯，但也没那么排斥。
因大婚，裴元嘉告了三日假，所以第二日不必赶着起床。
“叩叩——”
“世子，夫人，洗脸水已备好。”是翠羽的声音。
裴元嘉回头看了眼江沅芷，接着沉声道：“进来。”
下一刻，房门被人轻轻推开，四个丫鬟手上各自端着东西进来。
有两个面生的，应该是平常伺候裴元嘉的贴身丫鬟，江沅芷扫了一眼便移开。
两个丫鬟还算懂事，放下手中的东西后便来给江沅芷跪下磕头：“见过少奶奶。”说完，她们分别报了自己的名字——雀梅、雀丹。
侯府有太夫人、夫人，依照府里的辈分，世子夫人便是少奶奶。
平心而论，两个丫鬟长得不错，眉清目秀，照方才的情形看，人也机灵，江沅芷微微挑眉，抬手叫她们起来：“虽多了我这个少奶奶，但你们还和以前一样，该做什便做什。”
两个丫鬟轻声道：“是，全听少奶奶安排。”
“好了，你们先下去。”江沅芷挥挥手。
丫鬟们不解，但也不敢忤逆主子的命令。
裴元嘉皱眉，人都走了，让他一个主子自己动手？
这成何体统！
就在他张嘴要发火时，江沅芷已将巾子打湿拧干，边走边道：“伺候夫君是我的本分，还望夫君莫嫌弃我笨拙。”
裴元嘉完全没想到是这种结果，她姿态放得这般低微，他又怎好再怪罪她？
温热湿润的巾子轻轻擦过面上每一处，她的眸子也随着巾子的移动而移动，面色认真，动作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心爱但易碎的宝物。
裴元嘉的心口狠狠颤动一下。
她身量只到他下巴，得踮着脚，又怕站不稳，左手抓着他手臂，她身上的馨香钻进他鼻子，但与昨晚相比淡了许多，要不是离得近，几乎闻不到。
隔着薄薄的里衣，她胸前摩擦着他，裴元嘉能感觉到自己越来越热，他喉头上下滚动，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巾子：“我自己来。”
细听声音，还有那么点抖。
江沅芷咬咬唇，摊开手掌看了看，语气低落：“是我伺候的不好吗？我不知……”
“不是。”裴元嘉急急打断她的话，“擦脸这些事以往都是我自己动手，无需丫鬟，也无需你。”
他动作倒是快，囫囵两下便洗好，扭头去喊丫鬟时又被江沅芷拉住：“束发是吗？嫁来前侯府前，我府上的嬷嬷有教过，夫君，我来为你束发。”
说罢，不由分说将裴元嘉拉到梳妆台前坐下。
江沅芷可没乱说，她是真会，因为教习嬷嬷连这都教。
梳子轻轻插进发顶，再轻轻往后捋，他头发很黑，像墨汁一般，很厚，江沅芷一手差点抓不完。
头发梳顺后，她拇指摁上他脑袋，照着头上穴位轻轻柔摁：“我瞧夫君面色憔悴，许是昨天太累罢，我给夫君按一按，缓解缓解，面色能好几分是几分，省得等会儿祖母和爹娘心疼。”
她力道把握的极好，不轻不重，十分舒缓，裴元嘉长叹一口气，心中的疲累似乎随着头上柔摁在渐渐消散。
待梳好发已是一盏茶功夫后的事，江沅芷又再伺候他穿衣。
换上便服的裴元嘉更显身颀修长，腰带一系，宽肩、窄腰、长腿，立刻分明，与身上红色长袍映衬的热情不同，他面无表情，乍一看，还以为是被强掳来成婚的翩翩公子。
虽然昨晚睡得不好，但早晨这一番动作下来，裴元嘉感觉身心舒畅。
江沅芷笑眯眯将他推到外间：“夫君且等等，待我洗漱好在一同出门。”新媳妇儿进门第二天要给家中长辈敬茶。
她叫来翠微翠羽，帘子一放，掩住里头风景。
半个时辰后，江沅芷眉眼弯弯站在裴元嘉面前，柔声道：“夫君，我们走吧。”
平心而论，她这张脸即便放在满是美人的京城也还是很出挑，裴元嘉一时间看得晃了眼。
丫鬟不知何时退了出去，房内只剩他们二人，一室静谧，谁都没有出声。
眼看要到时辰，江沅芷伸手在裴元嘉面前晃了晃：“夫君……夫君……”
裴元嘉神色回笼，意识到自己的窘态，他立刻撇开脸，手掩在唇边轻咳：“咳咳……快走吧。”
“好。”江沅芷乖乖跟在他后边。
才走至房门，裴元嘉突然回头说了句“雀梅雀丹是我亲手挑的人”，而后抬步往前走。
“嗯？”江沅芷呆了呆，后知后觉跟上他。
窥见他耳尖的绛红，江沅芷如梦初醒般明白他那句话，意思是雀梅雀丹安分守己，她可以随意使唤。
江沅芷暗想：世子还挺好。
……
两人到前厅时，侯府各主子才陆陆续续到。
太夫人端坐上首，侯爷和侯爷夫人坐在她右手边，左边的位置空着，是留给两位新人的。
裴元嘉领着江沅芷一一向长辈问好。
而后一名丫鬟捧着茶水上前，看样子，是江沅芷给长辈们敬茶用的。
江沅芷眼神不动声色上下打量着丫鬟：丫鬟越走越近，手从托盘两边移到了底下，可托盘上有茶水，这样拿十分不稳。
她收回目光，右脚微微岔开一些，往裴元嘉贴去。
就在丫鬟还差一步到江沅芷面前时，不知怎得左脚拌起了右脚，托盘上装满茶水的茶壶和茶杯就这么直愣愣冲着江沅芷身上去。
“啊——”
“啪嚓——”
“诶呀——”
婢女的叫喊声、陶瓷的碎裂声和江沅芷的慌张声同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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