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如师吓了一跳,他看见玄蜚声从他屋里出来。
“你怎么在这?”
“你还喜欢什么?”
“我不喜欢你。”
“问你喜欢什么,又没问不喜欢什么,再说不喜欢又怎样,喜欢的都能又不喜欢了,那已经不喜欢的说不准有一天又喜欢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你想说什么?”
“想知道你喜欢什么。”
甘如师叹了口气,拿毛巾擦擦汗,去打了水,蹲在井边洗脸。
玄蜚声亦步亦趋地跟着,“你练多久了,准头儿一般啊。”
人贱嘴损,甘如师当没听见。他听说过玄蜚声一些美名,飞镖也是其中之一,其实心里不像脸上表现得那样不在意,毕竟他在这方面已经用了好几年的功。
“想看我的镖吗?”
“不想。”甘如师立刻回答。
“看来你知道啊……”玄蜚声笑着说,“真想看看你在背后打听我的样子。”
“没打听,听说而已。”
玄蜚声走到他搁镖的案面,抬手一掠,五支金色的镖夹在指缝间,“哥哥给你打几只鸟下来。”
漆黑的夜空,别说鸟,连只苍蝇都看不着,可只见他手腕一抖,金色的光闪了一下,五只镖齐齐向空中飞去,片刻落下三只麻雀来,其中两只是插了双镖的。
“哎?路过的有点少。”
这一招把甘如师长期建立起来的自信被击得粉碎,他脸上闪过的一瞬痛苦落进玄蜚声眼里,玄蜚声心虚:不会又弄巧成拙了吧。
甘如师确实备受打击,一些自我怀疑又慢慢爬上心头,但经历过那么多失败的打击后,他已经知道多想徒劳无益,而早一点认清现实对他来说更有好处。但即使如此,他还是低着头,闷闷地回了屋。进屋一看,床上乱作一团,原来玄蜚声在这里睡了一天,可自己又能奈他如何呢?只是甘如师不理解,为什么,他还要来。
依他秉性,定不依不饶地跟进来耍赖,但并没有,他走了,甘如师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虽松了一口气,心里并不舒服。
第二天,甘如师又窝在藏书阁一上午,后来睡着了,到饭点生生饿醒。他抓起茶壶灌了好几水后,打算去找些吃的。一出门,玄蜚声躺在屋檐下的摇椅里睡得不省人事。摇椅是师父的专属“宝座”,他常常躺在那里晒太阳,心思一动,就喊屋里看书的甘如师出来,随叫随考。
此刻玄蜚声躺在那里,他竟一点没发现,也可能习惯了那里有人,一时忘记了师父不在家。
他可真好看,耀眼璀璨。甘如师还是忍不住去想。
整张脸镀了午后柔和的光,人畜无害的单纯模样,此刻不会吐出戏言的殷红双唇微微张着,表情放松且毫无防备,清透干净得像一张让人想欣赏的画。半个身子陷进软椅中,平日里看起来高大的身材也小了一半,下巴甚至抵在胸前,两肩向内缩着,有点可爱。
甘如师看着他悠悠转醒,并没有移开目光,两人对视片刻,玄蜚声扯了一个淡淡的微笑,“看完了?”他声音很轻地说。
甘如师想,不知他问的是书,还是他的脸。
甘如师起身,玄蜚声追在他身后,“去哪?”
甘如师正饿得心慌,自然要去找吃的,但他不想给他缠着他的理由,索性不理。一味地无视,他不信玄蜚声能一直受这份气。
“现在时间正好,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甘如师停住,转过身,表情严肃。
玄蜚声摸了摸鼻尖,“如果你想去的话……”
“我不想,右使大人请回吧。”
“我等你一天。”
玄蜚声在他身后说,平静无波的语气中透着委屈。甘如师对自己说,不能心软,绝不能心软,脚步坚定地继续往前走。
等多久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没有义务该陪你做些什么,不过都是你一厢情愿罢了,又是戏弄人的把戏罢了!
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停了许久,甘如师才侧了一下头,没想到玄蜚声却鬼魅般闪到他眼前,点了他的穴,然后把他扛在了肩上。
“玄!”
已经出了散春阁的门,甘如师如何都不敢再出声了,等远离了人迹,入了丛林上了山,甘如师才大骂起来,玄蜚声如没听见一般,悠然自得地往山上走。
月浴岛上最美的景色都在西门寻的小院,此话是事实,也是偏见。月浴岛上最美的一处在瞭月崖,月浴岛上最高的一处山台。在那里,十五的夜晚可以看到巨大的月盘近在眼前,触手可得,在天气好的傍晚,人就像被橙红的霞光裹着,怀抱着落日沉沦。这是只有教主释玉融可以独享的美色,有了夫人后,瞭月崖上辟出一方可以相互依偎的石座,是夫妻俩最私密的空间,是连小儿子释玉展都没资格光顾的地方。前任教主出事后,此处像成了一个禁地,没有人对此有过什么限制性的规定,但也没人敢私自上来。
窄窄的石座,两个男人各守一边,甘如师被点了穴,正襟危坐,玄蜚声支着手肘,撑着脑袋,姿态慵懒地斜靠着,两人就这么一言不发,沐浴在霞光里。玄蜚声的眼珠斜斜转过去,想起第一次在月浴岛见到甘如师的时候,他也是从霞光中出现,死板倔强,身段却性感迷人。
谁的肚子叫了一声儿,打破了诡异的宁静,玄蜚声忍不住笑出声,甘如师红着脸,气得把头别过去。眼前的景色不可谓不美,但饥肠辘辘的他实在难有心思欣赏。
“听西门寻说,你喜欢这个,”玄蜚声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有什么好吃的,甜死了。”
他捏了一块粉色的糯米糕塞到甘如师嘴边,“张嘴。”
甘如师咬紧牙关,打定主意不吃,但耐不住胃痛难耐,肚子不争气地又叫了一声。
“张嘴,不然我就亲口喂你。”
甘如师被他恶心到,差点失了胃口,他乖乖张嘴,吃了一口。
“好吃吗?”
甘如师没搭理他,细嚼慢咽着。
“连声谢谢都没有。”
“这本来就是给我做的,你不过是从寻哥那里带过来的罢了。”
西门寻昨晚临走前说过今天要给他蒸糯米糕,刚刚他也正打算去小院的。
玄蜚声不痛不痒地踹了他一脚,换来一个炸毛的表情。
夕阳西下,秋日最后一丝暖意消失,闲适宁静的傍晚,他们坐在月浴岛最高处,一起送落日离开,清爽好闻的草木香带着冷意,微凉的空气让人想依偎在一起,玄蜚声忽然坐近,把脑袋歪在甘如师的肩上。甘如师不能动,自然也无法拒绝,但他心里没有想象中那么抗拒。
诡计多端的玄蜚声,厚颜无耻的玄蜚声,他那样想着。
当最后一丝光沉入海底,夜幕降临,明月高悬在他们的头顶,两双安静的眼睛看着彼此,一双含着薄怒,一双温柔似水。
甘如师看着那双漂亮温柔的眼睛靠近,比任何一次都要心慌,那人垂下的眼神落到他的唇上,然后毫不迟疑地靠上来。柔软湿润的吻比任何一次都轻盈,只浅尝辄止地将唇瓣吮吸了一遍,甚至没有挑开贝齿。气氛的影响下被带动着的甘如师在并未满足,不由自主地刚刚张开嘴想去接纳时,他就放过了他。
玄蜚声有些无情地离开,留下脸上还带着春意、眼神潮湿的甘如师呆愣在原地。
一口气跑出二里地的玄蜚声懊悔得跺脚,“他都同意他都同意了,玄蜚声你个蠢货装什么呀!”靠在石壁上一边喘气一边痛骂自己的的玄蜚声越骂到最后,越忍不住笑起来,越笑越痛快,越笑越按不住狂跳不止的心脏了。
大雪很快来了,年复一年又在提醒着人们时光的无情。
火莲教连遭打击,生意大损,但如今也进入平稳的恢复期,两方都处于休养生息,伺机再图的阶段,玄蜚声和西门寻似乎在这样的季节里也选择了冬眠,手下的动静小了点,代孤山心力交瘁,但也没放松对他们的提防,可穷尽手段抓不住两人的把柄,又要靠他们稳住教派,只能吞下这口恶气,整日看他们悠哉悠哉过小日子,恨不得把西门寻的小院和浮云斋一把火点了。
大雪封岛的时候,玄蜚声约甘如师来浮云斋。自从上次抓住一点儿感觉后,玄蜚声跟开了窍似的,特别会搅得人心里一团乱,甘如师跟他较上了劲儿,打定主意要揭穿他的假面目,可此人变得越来越不像玄蜚声,好像真的待在一起什么都不做也好,远远看一眼就够,送来一些解闷的无聊玩具,或者说来说去无非是什么都没说的一封长信,他从来不知道,玄蜚声这么无聊。就像现在,他们两个,一个窝在软塌上看书,一个伏在案上专注地整理账目,只是各做各的,他们就可以消磨一个簌簌落着雪的午后。
甘如师能看医书,却没什么耐心看别的,就像在四扇书院,他永远不能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些渊博之人所写的文章上超过一刻钟,所以他更多的时间是盯着玄蜚声,怀疑着他的转变,思索着他真正的意图,想着想着就昏昏欲睡了。他能感觉到玄蜚声的靠近,气息近在咫尺,甘如师这种时候更期待他能做些什么,好让他去肯定自己的猜测,但玄蜚声再次没让他如愿,他给他盖了一条厚厚的绒毯,然后刮了下他的鼻尖,又回到石案前继续工作了。
装睡的甘如师呼出屏息的气,思考忽然变得很慢,心里平静而放松,整个身体软下来,真的慢慢沉沉睡去。那天晚上他睡在那里,次日凌晨醒来的时候自己在玄蜚声怀里,他们一起在榻上躺了一夜,但什么都没发生。
玄蜚声见他醒了,便问,“真言发现了会不会生气,要不要送你回去。”
这样的话,甘如师难以相信是从玄蜚声口里说出来的,他点头,玄蜚声便真的把他送回去了。
春暖花开的时候,甘如师常常来玄蜚声屋后那片温暖明媚的树林,躺在柔软清新的草地上,清风穿过浓密的枝叶,细碎的光在脸上晃动,像被微凉的手指抚摸着,这时候,玄蜚声经常端着一碗鱼汤神采飞扬地跑过来打破这种宁静,然后非要甘如师起来尝一尝。
他轻轻捏起甘如师搭在脸上的几片树叶,眼睛亮晶晶地说:“快尝尝,现钓现杀现煮!”
甘如师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汤勺已经递到嘴边,他也只好不情不愿地喝了一口,咂摸出一股怪味儿后,全吐了出来,评价道:“难喝。”
他们的关系好像在不知不觉中有些变化,相处舒适,玄蜚声会说一些温柔的话,死皮赖脸地讨一个不情愿的拥抱,每次都没得逞的吻,他却看起来很满足。甘如师在他这种难以理解的举动中提心吊胆着,既享受,又想停止,又总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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