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烟把她扭过去的脑袋摆正,一副明知故问的样子,“老实点。”
“你不好奇吗?”
“我又没见过西门左使,不过听你们讲的倒是挺有趣的。”
“那倒也是,你来得晚,不过你很快就能见到西门左使,据说他不日要来南川,定会到单红阁走走的。”
“为何?”
“你恐怕不知道,单红阁以前的阁主就是他。”
“什么?单红阁以前的阁主是个男人?”一直面无表情的木烟终于有了反应。
“是啊,那怎么了?如玉般温润的西门寻,我们的前阁主大人,多少让人向往啊。”
“也就是说,你也没见过?”
“木烟你那么聪明干什么呀。”
“我只是在帮你准确表达你的意思。”木烟帮她插上最后一只钗,“没见过你就昏了头。”
“木烟,帮帮我。”
“好,稍等。”总是不慌不忙的女子挑起丹舞的短而小的下巴,左右瞧了瞧,在这张稚气未脱却浓妆艳抹的脸上,两颗灵活的眼睛俏皮而古怪,她微笑着说:“行了。”
说完,她走向刚刚喊她的姑娘。
木烟是个高挑而纤细的姑娘,但她绝不柔弱。往往能拦腰抱起两个姑娘,结束一场没完没了的“战争”,遇到泼皮无赖不用姑娘们出手,她冷着脸就上去了。但是,她并不是单红阁的打手,也不是单红阁的接客唱曲的姑娘,她是阁主带进来的,单红阁的外编人员,打得一手好算盘,在账房当差,写得一手好字,又在讯集处弄墨,阁里各处的事儿好像她都能帮上一点忙。木烟长得不丑,脸型小巧流畅,但肤色偏暗,而且有道从眼角到嘴边的疤,总是会引来旁人异样的目光,但她自己从不在意这点,也不会刻意遮掩,淡漠地面对那些多管闲事之人时,真的会让人心生寒意。更让人意外的是,木烟虽然对自己的外貌不甚在意,但对穿衣打扮,妆容配饰有独到的眼光,所以和姑娘们在私下有很多话说,姑娘们也都很亲近她。木烟有个儿子,四五岁的样子,活泼可爱的,几乎是大家看着长大的,大伙儿给起了个不伦不类的名字,叫都来。一提起来儿,都嘻嘻笑着喊:来儿来啊,来啊来啊。是这阁里大多数人的日常乐趣之一。
“木烟,你的冤家桓公子又来了,带了十来坛的酒,又在那儿请客呢,咱阁里成天被他闹腾得乌烟瘴气。”
“应该出个禁止自备酒水的规定,不能干赔本的买卖,回头我跟阁主商量商量。”
“商量啥呀,阁主正陪喝着呢,丹舞点你呢,准备上台了,苏轻你琵琶呢,能不能爱惜它一点别放地上呀。”喜儿推着姑娘们出门,单红阁大门一开,红绸漫挂,酒意熏人,轻歌曼舞,迷梦人间。
木烟洗了手,沿着走廊一侧不紧不慢地下楼,目光没有落在任何实处。客人们熟识她,但多把她当做不好惹的空气主动避开,只有那个自备酒水、浪荡嚣张的公子饮着美酒,闲闲撑着脑袋,目光流转,一直跟随着木烟单薄的身影,直到她消失在通往后院拐角处。
转个弯沿着单红阁后院的小径出了后门,斜对面有户小小的宅院,灰色的木质门,三石阶,旁边各蹲着一只小狮子,推开门,便是一处满眼青翠的四合院。院落中间一口井,东西两侧各有间房,隔着井正对北屋的是一个凉亭,围着凉亭栽满了各色不知梦的小花。北屋西侧一棵老树挂着秋千,荡在点着灯的窗前,木烟从窗口往里张望,来儿在卧榻上睡得正熟,她进去把孩子安置好了,才又出了门。仍沿着后院的小径回来,但没再进到前厅去,而是要去向从另一侧到三楼的账房,可惜,被人冷不丁地拦住了去路。
“丑八怪。”
木烟没理他,绕过要走,被对方伸臂挡住。
“忙着呢,走开。”
“忙什么?”
“忙正事。”
“忙见不得人的事儿吧。”
“我忙的事儿是见不得光,您桓大公子忙的事儿才见不得人呢。”
“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如果我有一个顶天立地、正在保家卫国的父亲,是没有脸整日在温柔乡里昏天黑地的。”
桓以温冷哼一声。这个将败家子做得理直气壮的将门之子,任何类似的阴阳怪气都已经伤害不了他了,再说他的脸早就被眼前这个女子丢光了。
“站住。”
木烟根本不理他,径直走了,桓以温拽住她,女子反手一抓,桓以温借着她的力翻了身,用力一扯,反而把女子箍在怀里。
“想打架就好好打!”
无形的灼热感从女子身上溢出,桓以温被烫了一下,被迫松开了她。
“能不能别总来这套,歉都跟你道八百遍了,你到底想怎么样?再说明明是你的错,我不追究你还来劲了,要不甘心,我站着让你打一顿出出气行不行?整日跟个小心眼的妇人一样缠着我不放,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就因为我是个男人,这事儿才不能就这么算了,现在整个南川的人都在背后笑话我,连京里的朋友都听说了到处宣扬,我爹的一顿毒打不日就到,现在就算打死你,还有什么用!”
“是的,道歉没用,打死我也没用,怪就怪你自己喝酒误事吧。”
“我来这儿喝酒喝醉了我搁这儿睡一觉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跟我有什么深仇大恨,至于发那么大的狠吗?再退一万步讲,就你这样的本少爷下得去口吗?”
木烟抱着双臂翻了个白眼,“哈,那是你该睡的地方吗?耍完流氓又在这跟我耍横,裤腰带都解了由不得你不承认,没五花大绑把你送官已经是便宜你了。”
桓以温气急败坏地喊:“你倒不如把我送官!”
木烟推了他一把,跺脚道:“你烦不烦啊,怎么办你说,要不也扒了我……我拔了都来的衣裳到街上走一圈,你看成吗?”
两人相对着,都因为画面感的产生而忍不住想要笑。
“娘亲?”
“来儿?怎么起来了?”木烟连忙把不知怎么摸索过来的儿子抱起来,“着凉了怎么办。”
“娘亲你怎么一直不回来,我都睡着了。”
“娘亲刚刚回去了呀,你这个小瞌睡虫,不等娘亲就睡着了。”
“我不知道呀。”
“那也不能独自出门,娘亲回去找不着你了。”
“好的。”
“真乖。”
木烟亲了亲孩子的脸,抱在怀里搂紧了些。小家伙好像是真困了,打了个哈欠看了一眼桓以温,就蜷在木烟怀里又要睡了。女子的面容因放下戒备而显得温柔如水,连那条骇人的疤痕都没那么有存在感了。
桓以温看得呆呆的。这个女人总是有很多幅面孔,凶神恶煞的,冷漠无情的,理性睿智又尖酸刻薄,亦或是亲切而温柔,仗义且多情。
“在孩子面前倒是挺能装。”
“你给我小声点,闭上你的臭嘴。”
“先闭上你自己的臭嘴吧。”
“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你能离我远点吗?”
“本少爷偏不,就折磨你……”
两人都刻意压低了声儿的斗嘴仍谁都不甘示弱,女人抱着孩子在前面走得飞快,后面青衣男子迈着长腿也跟得紧,直到跟到人家小院门前吃完了闭门羹,才止了步。
男子在门前站了一会,喃喃自语道:“桓以温,你犯的什么贱啊。”
三个月前,月浴岛上。
屋里传出一声瓷罐破碎的声响,刚走到西门寻小院门前的甘如师和玄蜚声停住了脚步。
玄蜚声笑道:“你寻哥什么时候也这么毛手毛脚了?”
正说着,屋里紧接着传出西门寻压着怒气的声音,“滚出去。”
代意哭着从屋里跑出来。
玄蜚声忙拉着甘如师闪开,“哦吼,头一回听阿寻对代意说这么重的话,不知道爱答不理和这种直言不讳,代意能受得了哪一种?”
“你不贫能死吗?”甘如师白了他一眼,进屋了。
代意刚刚是从西门寻的密室跑出来的。说是密室,西门寻从不藏着掖着,全凭自觉,代意和玄蜚声自然向来不是有什么自觉的人,不过自从西门寻对代意的态度明显改变后,代意已经不敢轻易惹他,更不敢乱动他的东西,这一回不知是否得了西门寻的允许。
两人走进去,看到密室里的情况,便全都明白了。
白色的瓷罐打碎在地,里面黑灰色的粉末泼了一地。西门寻单膝跪在地上,一捧一捧收集着,那一块白布像是从衣服里衬撕下来的。
甘如师也像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忙上前跪下帮助整理。
西门寻这幅没有自尊的样子玄蜚声看不下去,除了雨清园,什么人能得他如此相待?摆在台上的两个牌位都没有写名字,一个是西门寻多年前为他的义父所立,另一个是突然出现的,这个装着骨灰的白色瓷罐同样也是。
“别弄了,这到底是谁的骨灰?”玄蜚声像怕打破什么似得,声音很轻,想制止的手终究没有伸过去。代意会愤然打碎,有可能是个女孩,没人比他更了解西门寻,他不知道的女孩,只能是……玄蜚声看到甘如师几乎要哭的表情,心里已经猜到。
“是甘甜宁吗?”
没人理他的疑问。
如果真是甘甜宁的骨灰,玄蜚声就更生气了。他抓住两人的手,“别弄了,这不是甘甜宁的骨灰。”
“你说什么?”西门寻的表情突然严肃。
甘如师也屏息看他,玄蜚声一下子不敢轻易开口了。
“我说,这不可能是甘甜宁的骨灰,因为她应该没死,至少没死在那场大火里。”
西门寻好像不太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似的,怔了怔,反应过来后甩开玄蜚声的手,拔出玄蜚声藏在腰间的软剑银鱼,指向了他,“玄蜚声,你敢再说一遍。”
玄蜚声没想到甘甜宁竟能让西门寻对自己拔剑相向,他是不是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只是玄蜚声还没再开口,他就又被甘如师扑过来掐住了脖子。
“你什么意思,你说啊!”
这下玄蜚声真的怕了,他人生中至少可以说最重要的两个人现在都凶神恶煞的,仿佛他开口还是不开口都是罪大恶极的。
“代孤山的人走后,我回去了一趟。”甘如师掐他脖子的手松开了,玄蜚声却握住了他的手,继续说道:“不可能有生机的,可我把甘甜宁的尸体带出火场后,她却忽然咳了一声,匪夷所思……”玄蜚声顿了顿,甘如师希冀的眼神几乎要割裂他的心,他不忍让他失望,也不愿骗他,“小师,她遍体鳞伤,血流不止,我没做什么,只把身上的金疮药留下,那时你情绪不稳,我怕你出事,结果你还是被凌水抢走了。”
“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我、我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跟你说……”
“胡说,你是故意不告诉我的,让我糊里糊涂留在岛上这么多年,我姐姐她,找我找得该有多苦,玄蜚声,从来都没有真正为我着想过!”甘如师冲出门去。
玄蜚声如遭重击,一个迟疑,人就从他手里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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