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发生了两件事,一是梁家那浪荡子梁煜危在旦夕,镇北侯一家感念其救命之恩,李家三姑娘要提前嫁过去;再来是广平郡谢氏反了,谢家女抢走家主印,离宫往南,回广平自立成王。
“你说谢令仪带着人抢走了家主印,还带着谢家主母南逃?”
“君上,千真万确是抵赖不得!”谢钧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一双拳头捏得死紧,恨不得对自家女儿食肉寝皮与之当场割席。
“那可是她嫡母,孤怎么听说,她与嫡母感情甚笃,反而与你这父亲……”
段怀临斜倚龙纹凭几,御案前沉水香雾袅袅漫过冕旒,十二疏玉藻轻晃间眸光如刃,一寸寸刮过阶下跪着的青袍脊梁。
“实在是传闻有误,这是臣家中秘事,臣的原配妻子,是…”
谢家内院那些乌糟事,被谢钧挑挑拣拣抖了出来,谢家士族出身,那满阁楼的竹简填不饱饥饿的嘴,恰逢广平有商户愿意攀这门亲事,谢令仪的母亲钱氏就嫁了进来。
谢钧少年得志,本就对商户出身的妻子极其看轻,再有《女戒》压在头上,那钱氏携万贯家财入府,是他谢家生儿育女的牲口,是藏纳金银的聚宝盆,唯独不是他谢钧的妻子。
要说商户女也是轻贱,谢钧每每说起都要骂上两句,不过是打了她几下,竟闹着要寻死。那时正是他升迁时机,若被对家揪出把柄,岂非仕途无望。
好在岳丈家是对并蒂姐妹花儿,妹妹虽嫁了人,不过是个开酒楼的商户,不需要谢家出手,只一个钱家,足够叫他家破人亡。
钱家二女,就在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被抬入谢府,成了钱大姑娘,如今的谢氏主母。
谢钧扣头认错:“此乃商人重利,岳丈又不忍臣丧妻,又逢姨妹新寡,这才叫姨妹顶了臣原配的位置,而皇后…不,那逆女,是恨毒了臣与妻子的。”
“哦?那她掳去你家夫人,意欲何为呢?”
段怀临眯着眼睛,将扳指在拇指晃动,是他烦躁的前兆,如今谢令仪带着慈幼司众人往广平奔逃,简直是当着天下人的面扇了他一个巨大的巴掌。
“臣不知,臣惶恐!臣愿写绝笔书与那逆女断绝关系,再以死谢罪,广而告之逆女不孝,以平君上怒火。”
“谢卿诚心,真是天地可鉴……”
段怀临叹息着,亲自将他扶起,而今能钳制谢令仪的唯有一个“孝”字,他怎能叫这把柄送死?
“只是难为谢卿,弃后未归,爱卿恐怕要待在谢宅养老了。”
谢钧千恩万谢回去,身后跟着数十兵卫将谢府围了个严实。他靠在池边垂钓,胸口这才平缓了下去。那逆女没猜错,只要他留在这里,帝王才以为能拿捏得了她。
临行前,谢令仪问他,有桩窃国之事他可敢下手,惊得他当场就要与之断绝父女关系,高高扬起的手在听到女儿的话硬生生顿住。
“父亲,谢家有了皇后依旧受人牵制,此路不通,当及时回头。看来,只有无上的权力,才能叫人安心呐。”
趁着谢钧脸上惊疑不定,谢令仪又抛下一句:“女儿是女身,实在难为大任,您不想幼弟回来,有更好的前路吗?”
谢钧面上未显,心中盘算得清楚,此事若成,有天大的富贵等着谢家,若不成,只他留在上京表明忠心,失去一个女儿对谢家也没什么影响。
家主印半推半就进了谢令仪口袋,老人的脸在草帽下带着微笑,好女儿,你可千万不要让为父失望啊……
话分两头,广平郡只认家主印,谢令仪亮出印章,极快接管谢家,待慈幼司众人安顿后,照夜回禀梁氏武馆并未跟随而来。
“梁主子昏迷不醒,祁馆主许是关心孙儿,慢了一程,情有可原。”
谢令仪眉心皱起涟漪,临行前,祁红缨信誓旦旦将所托带回广平,她并非反复之人,只怕要大事不好。
陆姣姣那夜半真半假讲了个故事,给了块试题雕版,她本就没打算与之自证清白,叫照夜跟了去,却有意外之喜。
将身家性命交付他人,谢令仪不会那么蠢,那块儿雕版只用来拖住帝王,叫她有时间逃出上京。陆姣姣不顾兄长性命也要保下陆家,只会有更大的利益等着她。
照夜去探,才知陆琰为笼络女儿,交出了陆家藏金钥匙。那老头儿也算得清楚,料定了陆姣姣无法出宫,只给了钥匙叫她守着。这一箱箱金子,就便宜了谢令仪,与祁红缨商定,由武馆一路送至广平。
而今她手中握着金算盘全数身家,再加上陆家那批藏金,如今的谢后,富得流油。
而今这现状,谢令仪心中清楚,无外乎稚子持宝过闹市,她得加快脚步,赶在所有人之前找寻自己的盟友。
“照夜,你去挑选一批习武之人,一半儿潜回上京接应梁氏,一半儿随我去趟陇西。她拿出支取银钱的对牌给她,女人身形未动,侧头问道:“您愿意用我?”
谢令仪捏着对牌的手僵在半空,扫了眼门外露出的绯红衣角,瞬间明了缘由,怕是红绡那个刁滑的,到了广平地界,又说了什么出格的话。
“我自然要用你。”谢令仪刻意扬高声音,叫门外的人能够听到:“不光是你,留在广平郡的女人,我都要用。这世间给予男人的特权太多,女人想要在夹缝中生存,就不该为难同类。”
照夜低垂着头,放在身侧的手攥紧成拳,像是要将谢令仪的话牢牢抓在手中,才能稍微叫自己安心。
上首的女人拍了拍她的肩膀,还未开口,青雀一脸喜色进来:“主子,祁馆主已到广平。”
“好!”
说话间祁红缨已背着双刀走至堂间,满脸风霜却难掩兴奋,上前拱手道:“幸不辱使命,家主所需,皆到城中。”
谢令仪点头,含笑握住祁氏双手,不用细问,便知她们此行来之不易,恐怕自她逃出上京,那处就戒严了。皇帝拘禁了她父亲,下一步,怕是要攻打广平。
如今朝中能用的武将不多,梁煜又是昏迷不醒,段怀临哪怕即刻发兵也要清点人马,她要赶在这之前将陇西那两座矿山搞到手。
大姐姐的信中,关于陇西的事,还有一条她没告诉梁煜,那就是如今镇守陇西的,是镇北侯长子,李若澜。
按说镇北侯的爵位,该有长子继承,可自八年前北襄与突厥在霜刃岭一战,李若澜被流矢击中髌骨,双腿残疾后,镇北侯就将他留在陇西修养,次子李若川,三女李若光则留在上京侯府。
世家继承人首要就是身体康健,哪怕没有明说,留在陇西这一件事足以说明,镇北侯抛弃了他。
谢令仪摩挲着腰间的家主印,脸上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这可太巧了,她天生擅长变废为宝。
此去陇西,随行马车上带了架足金轮椅并一支银匕,青雀准备得心惊胆战,传闻那位李氏长公子,自从残废后,心性大变,暴虐成性。
看着主子气定神闲的模样,她只能悄悄同照夜商量:“哎,咱们准备带多少人?”
“主子说了,只我一个。”
照夜将头高高扬起,像只斗胜的小公鸡。
“……”
青雀不知实情,往包袱里又塞了两只短匕,自说自话道:“罢了罢了,吃食就不带了,多塞些防身的就是。”
“带这么多做什么?”
照夜歪着头看她:“主子说,我们去陇西取李若澜……”
青雀忙捏住她那张不知死活的嘴,娶了李若澜,天爷啊,这要是叫上京那位知道,不得给人撕了。
见房中一个两个都老神在在的,青雀几乎要愁白了头发,主子现在是在打个时间差,若是等上京那位醒来,不知还有多少祸事等着。
蝉鸣震颤追不上马蹄纷飞,赶在春末最后一场暴雨来临之际,她们踏上了陇西边境。
彼时城中张灯结彩,城门外立着一排石碑,自顶上垂落丈许红绸,入眼望去,长街两侧樟树枝头挂满宫灯,连接头小贩腰上,都缠上一截福寿绸缎,端的是富贵无极。
“是庆贺李、梁两氏结秦晋之好。”照夜站在谢令仪身后,尽职解释着:“算算日子,梁主子已与李三姑娘完婚,李家回门要到祖籍祭祖,李家准备着呢。”
谢令仪仿佛听不见一般,嘴角噙着丝微笑,眼尾弯起看不出端倪:“那咱们要赶在他们回陇西之前把矿山搞到手。”
等梁煜抵达陇西,新仇旧恨一道算起,她怕是连铜矿渣子都捞不到。
陇西多山,未到酉时,日头已落到山底,李家点亮灯笼,远远望去,只有最中央的院落一片漆黑,瞧不分明。
这重院落倒也奇怪,分明占据最中央位置,院中仆从来往间却都避开此处,若不是晚膳有个小童匆匆往里塞了个饭盒,都要误以为此处无人了。
谢令仪趴在屋顶凹处,掀开青瓦,借着月色往里探去,与一双布满雾气的眼睛撞个正着,那人倒在榻上,双眼盯着屋顶,手中握着一把短匕,正在手腕上来回滑动。
鲜血染红了床榻,他对着屋顶的女人粲然一笑,仿佛没看见般,再次往手腕上划下。
“郎君这样,是死不了人的。”
谢令仪落到中央,快走两步握住李若澜的手,用力朝脉搏挥去:“你得这样,才会血尽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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