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至,袁府各处点上灯笼,那侍童将她们引到此处便已离开,招待的瓜果点心倒是不少。
三人闷在院中四处查看,是个偏僻之地,墙角、砖缝里长满杂草,不像待客的地方,倒像是……
“这不就是个杀人埋尸的窝点嘛!”
公孙毓闲不住,在院子里踱了十几个来回后推门出去,被守在门外的白衣方士挡住,袁家这是,不许他们出门。
谢令仪坐在桌前,就着冷茶又沾了沾唇,看着外面公孙毓与那方士纠缠不休。袁无咎将他们留在此处却不招待,不过想杀一杀他们威风,此刻比得就是心静,谁若是急了,就落了下风。
方旬抱着手臂站在窗前,看了会儿公孙毓与人争吵,回过头来朝谢令仪冷笑道:“若袁家将我们困在此处,莫说封住他的嘴,怕是回去都难了。”
谢令仪老神在在,将茶盏放在手中把玩,待他不耐烦要同公孙毓一起去跟那方士理论时方才开口:“省些力气吧,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方旬硬生生止住脚步,看她再无其他动作,挫败地跺了跺脚,又抱着巨蟒盘去角落了。
谢令仪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假寐,心里盘算着该如何控住袁无咎。她们来时郡外出现匪患,袁无咎作为神子要去超度,一来一回,要来审他们,恐怕要到后半夜了。
但他今日一定会来见她,不对,是一定会来取这断离血亲的丸药。
世上哪有什么断离血亲,以袁无咎的才智,自然知晓此事有诈,可放在他面前的饵是他梦寐以求,便是一方毒药,他也会取来尝一尝。
况且,这药本就是个幌子,袁无咎要的,是他们在陈郡境内证实这药有效,可以隔断血亲,真不真,假不假,骗过这天下人便是真了。
至于他们这群卖药的胡商,在百姓面前露了脸证实药有效,后面便不许她们再出现了。
谢令仪摸着琅玡身上的翎羽,脸色微沉。今夜,恐怕袁无咎得了药,便会手起刀落,将他们抛尸荒野。
这万丈高台筑起拱卫的神子,若被人发现草菅人命,滥杀无辜,岂不是要坠落神坛么?
袁府外面围了二十个暗卫等着接应,其余人等撰写了关于袁无咎滥杀无辜的小报等着分发,她们只需拖到天亮,刺破身上血囊,浑身浴血出来,配着市井小报,足以叫袁无咎身败名裂。
神子没了信徒,不过一介凡人,他的预言,只会被当成个笑话。
耳边掠过徐徐清风,已然夜深,树叶、荒草在风中发出簌簌声响,期间夹杂着些许虫鸣,带出一个不寻常的宁静。
倏然,谢令仪睁开眼睛,快步往门口看去。
公孙毓不见了!
院门大张,两个方士依旧守在门外,院中独独少了那个聒噪的人!
谢令仪心头狂跳,耳边响起公孙毓那张狂的话:“待我亲往陈郡,定教他知晓何为人间至乐。”
这个混球!
她顾不得仪态,几步站到守卫面前,趁着缝隙看了圈门外,并无公孙毓的身影。
“这位兄台,与我们一道那人呢?”
门口的方士指了指外面,“更衣去了。”
谢令仪心下稍定,又掀起笑容问了句:“不知神子今夜可否归来?”
说起袁无咎,两个守卫神色一凛,冷冷瞥了她一眼,不再答话。
谢令仪手指攥成拳头,只得回到院中。
方旬懒懒扫她一眼,嗤笑出声,仿佛是在嘲笑她此刻才晓得着急。
袁府万籁俱寂,庭灯灭了大半,偶有几盏隐在花木中,幽亮如同鬼火。
这下轮到谢令仪心神不定,公孙毓那个荒唐性子,若真对袁无咎起了妄念,她们几个恐怕真要被人剁成肉泥了!
两下较量,她喊上方旬,准备叫琅玡出门去探。
“啊——”
夜色如墨,陡然被凄厉的尖啸撕开裂隙。跌撞的足音由远及近,公孙毓披着破碎月光奔来,衣襟散乱如残蝶,玉冠歪斜地坠在青丝间。"救...救命!"她喉间滚着颤音,在方士们迟疑的拦截中化作流风,重重撞进谢令仪胸前。
“阿令,我命休矣!!”
而她身后,一身白衣的袁无咎翩然而至,不似在陈郡街头恍若仙人的模样,素衣紧贴着肌理,发梢犹在滴水,同样的狼狈。
“我真什么都没做!”
公孙毓慌慌张张解释,却见袁无咎手持三尺青锋,目光如炬,紧盯着谢令仪身后,恨不能当场攮死她。
守在门外的两个人见此也都抽出长剑朝他们靠拢,谢令仪挡在其中还想劝说,身后那位不怕死的尖叫出声:“脐下三寸!红痣!”
这没头没脑的话叫双方都顿住手脚,袁无咎双颊薄红,侧头将人喝退,转回来时眸中似有火烧。
“我不管你们是谁,她的命,我要了!”
袁无咎目光直盯公孙毓,也不提什么断离血亲的丸药,一门心思只想宰了她。
公孙毓此刻脸花了,胡子掉了一撇,拽着谢令仪的衣衫不松手,在人身后拼命摇头,意识到谢令仪看不到之后,又急急自证:“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他在浴桶里泡澡!我什么都没看清!”
“你闭嘴!”
袁无咎双目赤红,长剑指过去,大有谢令仪不躲开,就将她们两个杀成一双的意思。
“袁无咎,门外现有百名护卫等着接应我们,若今日我们真有个三长两短,明天四州十郡都会传开,你陈郡神子滥杀无辜!”
谢令仪声线冷硬,矗立在其他人前面,一步步要挟过去:“你不怕旁人知晓你这神子之名,徒有其表吗?!”
“但说无妨!人言我嗜杀成性,拆我庙宇,避我如蛇蝎——”
袁无咎又前进两步,指腹碾过刃口,血珠蜿蜒,满眼自毁般狂热:“若真能为此,我纵堕阿鼻,亦感汝恩!”
三人皆被他的疯魔言论钉在原地,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陈郡这个被奉若神子,淡漠疏离的男人,此刻眸中猩红,正嘶声叫嚷,教他们趁势取他性命。
就在这愣神当口,长剑迫近,在谢令仪面门正中停下了。
“叮铃……”
微风吹过,她腰间系的铜铃桔梗香囊发出细碎的声响,公孙毓以袖掩面,指缝间觑得真切,方才还要将她们就地格杀的神子,似中了蛊般,目光胶在谢令仪腰腹间。
方旬轻咳了声,身影挡在谢令仪面前,神色复杂。
彼时,袁无咎倏然挥剑,声线忽柔:“这药囊,你从哪儿得的?”
谢令仪敛眉,笑容中带着丝高深莫测:“哦?你不清楚吗?”
广平夏日多蚊虫,青雀便做了几个塞满薄荷、桔梗和艾草的药囊挂在身上驱蚊,上面的铜铃是袁无恙的手笔,她在广平郡褪去疏冷性子,格外跳脱,除了日常授课,还主张器物医病,上面的铜铃便是她用艾汁泡煮后挂上去的,非要与青雀那未挂铜铃的药囊争个高低。
此刻袁无咎目光在铜铃上逡巡,谢令仪亦凝睇他胸前,剑柄所缠海棠色缂丝璎珞,散着淡淡艾香,尾端因常年摩挲,已泛出茸茸毛边
她心下了然,知道袁无咎认出了铜铃的来路,索性也不再遮掩,笑吟吟道:“艾草至纯至净,温养气血,生肌避寒,若养在宅院,只会枯萎而死。”
“神子不妨成人之美,放这艾草一条去路。”
这含沙射影之语令袁无咎眉峰紧蹙,他瞬也不瞬盯着众人,最终将眸光钉在谢令仪面上。
“谢家主似乎擅长慷他人之慨,实在…伪、善。”
袁无咎眼中浮起讥讽,从他们这群胡商踏入陈郡,已有人将他们来历送进袁府,按兵不动,是袁无咎不愿涉及皇权、世家纷争,不管谁做皇帝,都不影响他这陈郡的神子。
只不过这次谢令仪是冲着他来的,拿捏他最想剥离的东西,逼他不得不出手。
谢令仪浅哂,竟颔首应下,又敛袖一揖:“神子非我等凡人,自然性情高瞻,不知某方才之言,是否可行?”
“痴心妄想!”
袁无咎咬牙切齿回敬道,许是被压抑的太久,又或许他根本没准备放他们活着出去,他又忍不住对谢令仪恨恨道:“这艾草是我护养长大,黄泉碧落,生生世世,都要和我绑在一道,要我放她走,除非我死!”
公孙毓在一旁听他们两个说花啊草啊听得云里雾里,只看出袁无咎暂时不想杀她了,似乎还更恨谢令仪多一些。
偏这位更是火上浇油不肯退让:“呀,可这艾草在我这,生死在我一念之间,哦,是了,她跟我走时,可是头都未曾回一下呢。”
一阵令人牙酸的骨节错位声从袁无咎身上传来,抵在胸前的青锋嗡嗡作响,恨不能当场将她刺个对穿。谢令仪虚虚握上剑刃,缓步上前,比他更加疯魔:“来,杀了我!你这辈子都别想见到她!”
“我死了,她陪着我挫骨扬灰,黄泉碧落,生生世世,你想都别想!”
袁无咎如遭雷殛,直愣愣看着剑锋刺破罗衫,洇出一线血色,他似被针扎住一般猛地甩脱剑刃,连退两步,半晌,喉间挤出困兽般的嘶喘:“你到底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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