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别江城子后，永遇乐一个人坐在铺子门口。
门外有棵香樟树，那是他第一次来到这里种下的，现在绿树繁荫，遮蔽天日。
他躺在藤椅里，旁边的小桌儿上小瓷杯里盛满大红袍红枣茶，远处飞回几只小鸟停在樟树上，叽叽喳喳的。
“南乡子、采桑子，伊斯坦布尔呢？”
他抬手轻轻拍着自己的肩膀，一只乌鸦似的鸟停落在他的肩膀上，醒目的蓝黑色，脸颊有独特的裸露红色皮肤，拥有巨大的、向后弯曲的黑色冠羽。
它叫采桑子，叫南乡子的鸟和采桑子一个品种，只不过它是黑灰色儿的，它还比采桑子孤傲得多，从来不往永遇乐的身边靠。
采桑子低沉、沙哑、带点摩擦感的咆哮隆隆声在他耳边响起，伴随着一串儿欢快的步子靠近，小孩朝他喊：“爸爸！”
永遇乐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来，采桑子惊得直扑腾，振着翅膀飞回树上，他几乎条件反射般缩进了木门里，使劲关门想要隔绝一切。
“爸爸你不要我了吗？”小孩拔着一边木门，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永遇乐想俩耳光抽死自己，为什么没再跑快一点？
隔着门缝，小宝贝儿吸了吸小鼻子，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了，永遇乐告诫自己逆子千万不值得同情，这死小孩可能装了。
“你去隔壁讨饭去，就当我们没有监护关系。”
这破小孩儿，不要也罢！
小破孩眨了眨水汪汪的双眼，脑袋圆圆的：“你确定不要我了？”
“确定，以及肯定！”
永遇乐一脸坚决，小永拔着门板的手用力拍了拍，整扇侧门粉碎成了渣渣，就说不值得同情吧！
一米七五的小男孩从门槛上跳过来，藏蓝色的的制服西装板板整整的，长腿上勾着手工皮鞋，半蹲下来和他爹来了个对视。
“你个败家玩意儿！”
永遇乐坐在地上就要撒泼大滚，小永不耐烦地询问：“等会儿，听说你今天被公正廉洁的执法人员抓走了？”
连屁都不懂的年纪，就学会了满脸戏谑的表情，这个社会还是让小朋友懂太多了。
永遇乐闭了闭眼，站起身拍了拍身上莫须有的灰，指指厨房：“有汉堡包，自己拿。”
“……哦。”
平时就算永遇乐知道自己做的菜强过敌敌畏；也不许他吃油炸食品，今儿是开了光了。
小永边跑向厨房，边欢呼：“警察叔叔请多抓几次我爹吧！这样可以激发他的父爱！”
永遇乐满脸黑线，伸手握了把齑粉扔过去，破小孩儿跑起来风太大，硬是把渣渣吹了回来，糊了他一脸，得亏还没来得及张嘴笑。
小永在厨房里翻了一圈，朝门外大喊：“你汉堡包放哪儿了啊？怎么没有！”
任劳任怨替儿子擦屁股的永某某一把扔掉手里的扫帚，不耐烦地从杂物间搬出块儿木板，回他：“小废物，看见灶上的不锈钢蒸锅了吗？掀开来看看。”
一种不妙的预感在小永心里升腾，他靠近蒸锅并打开了盖子，接着一脸微妙表情。
盘子里装的是什么玩意儿？中式汉堡包。
刷了层辣椒油的白面大馒头加了鸡蛋和猪扒，看起来……部分看起来挺有食欲。
“永遇乐！！！”
林小永的咆哮声震耳欲聋，连房梁上的灰都被震了几斗下来。
老混蛋闻声赶来，半倚在门框上，蓝色的花衬衫领口敞开露出性感的锁骨，薄唇翕动：“儿子你不要客气，吃吧！”
林小永：“……”
“炸鸡汉堡包、垃圾食品、辣条素鸡不可食用！”永遇乐漂亮的手指压了压翘起的红发，他望着儿子，“你说深蓝色适合我吗？”
林小永知道他说的是染发膏的色儿。
“……你又要干吗？”他一脸嫌弃地拿起馒头汉堡包，憋屈咬了一口，“上次开家长会的时候，老师说了家长尽量看起来正经一点，花衬衫和狼尾头，这话就是说给你听的，全班同学的家长都很靠谱，就你没个正经人样！”
林小永的学校是这里出了名的贵族高中，永遇乐大费周章才把他送进去的，好在这孩子智商情商都挺高，成绩优异不说，社会实践活动奖项拿到手软，还进了名校少年班，实是天才中的天才啊！
儿子自觉交代了周末行程：“明天是周六，上午我有课程安排，早饭会给你留在锅里，中午回来一趟给你做饭，下午约了同学打球，晚饭你自己解决。”
永遇乐比了个OK，临走前还交代了一句：“有啥想要的自己买，钱不够了找爸要哈！”
“嗯。”便宜爹。
·
清晨迎着第一缕朝阳的到来，林小永鲤鱼打挺般从床上弹起来，洗漱换衣服一条龙。
推开房门下楼，从厨房的储粮柜里取出一盒鸟食，推开便宜爹昨晚连夜修好的大门，采桑子南乡子闻声飞下来，守在一边等食。
“嘿，真乖！”林小永笑了笑，撕开包装袋儿舀了一大勺食粮放进彩釉琉璃盆里，采桑子南乡子啾啾吃着，“你们跟着便宜爹辛苦了。”
俩鸟吃的津津有味，闻言抬头仰望着阳光灿烂的脸庞，似乎在肯定他的实话。林小永陪它们玩了会儿，走进厨房拿出面粉和鸡蛋准备烙饼，刚打开冰箱就看见了便宜爹的汽水一排一排摆的满满当当，没有一点蔬果。
“我长这么大不容易。”他小声吐槽，拿起不锈钢勺舀了瓢混合液放进锅里，刷刷地烙了一碟，香味儿随着空气飘入二楼房间，呼呼睡梦中的不靠谱男人吸吸鼻子，翻了个身继续睡。
林小永花了十分钟吃早餐，放了瓶烫牛奶在热冰箱里，保证他爹起床有热乎奶喝，然后就是瞟了眼院子里、住在小洋楼里的狗狗，伊斯坦布尔趴在软垫上睡觉，雪白的毛发看得出主人的细致入微，林小永一个人的细致入微。
他准备好一切后，背着他爹买的生日礼物小书包去了少年宫，谁能想到这是个十五岁的独立生存能力超强的高中生，他那可爱的小包包里装的不是游戏机、不是平板电脑，而是高等化学竞赛练习册。
父子俩作息不一样。
林小永从少年宫回来的时候就撞上他刚从床上爬起来、顶着鸡窝头还在打哈欠的爹，便宜爹伸手给他打招呼：“嗨，儿子早！”
林小永：“……早。”
少年宫七点半上课，十二点下课。
不早了。
“儿子我想吃你烙的饼！”永遇乐穿这个拖鞋“噔噔咚”从楼上下来，绕过古董柱子往餐厅里那个贝壳椅一趟，指挥得头头是道。
林小永放下书包，一脸嫌弃地把早餐端出来放在餐桌上，乖乖坐下：“爸爸您吃。”
“？”永遇乐刚想动筷，突然被他这亲切温柔的声音吓醒了，“儿子你被夺舍了？”
林小永摇摇脑袋，双手对握：“没有，爸爸我想买件衣服，前天打网球的时候衣服坏了。”
永遇乐惜命般舒了口气，淡定从容：“不是说你自己想买就买吗？吓死你爹我了，还以为你化学学疯了要用氰/化物谋杀呢！”
“……”
还不至于蠢成这样，有个会爆金币的慷慨爹和可爱的小伙伴们，傻子才违法。
他想着，永遇乐满脸坏笑：“衣服哪儿坏了？有没有露出你那八块腹肌啊，小妹妹们脸红没？”
“你有病吧……”林小永用一种特奇怪的眼神看着他爸，像是看变态，“我在更衣室里就换了备用，私人网球场哪来的小姐姐？”
“……哦。”永遇乐埋头喝粥，嘴里含糊不清，“欸，还没吃午饭吧，我去……”
男孩手机眼快地把他爹摁下来，拿了张鸡蛋饼起身：“别说脏话，我还不想英年早逝，我自己下点儿面条吃。”
“好儿子，省心！”
·
晃悠悠送儿子出门后，永遇乐打算暂停歇业，回二楼房间看电影，刚泡好大红袍红枣茶就遇上了上门客。门外，南乡子和采桑子可劲叫唤，永遇乐不得不出门查看。
帅哥站在香樟树下，仰头指了指俩鸟：“嘘！”
永遇乐挑眉，心想：这帅哥不得是个傻子吧……
“Hello！”
帅哥终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用他那长着细长有力手指的手臂给他打了个招呼，蓝色眼睛里闪过星星。
“本铺子今天不营业。”永遇乐没给人面子，直接让一大早就等在这儿的念小帅哥吃了闭门羹。
念奴娇也不恼，有求于人的时候要谦逊：“永遇乐先生，我此次到访是有正事同你讨论，还请见谅。”
永遇乐关门的手一顿，睨他：“我不会帮你查案的，别来……”
“我有C9的下落。”
此话无疑是一记闷雷，哗啦啦劈向永遇乐头盖骨。
永遇乐思索片刻，选择挪步让道：“请进。”
念奴娇身着一件尽显身材的白色polo衫，领口还挂着副LV的太阳眼镜，薄底皮鞋落地无声，他打量了这个别有洞天的小宅子，心里暗自感慨，还没有自己家一个书房大。
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发丝贴合头骨，优越的骨相配上忧郁的蓝眼睛，贵公子精英风范拿捏到位。
他嗅了嗅空气中的早已消散的香气，道：“方便给点儿午饭吃吗？”
永遇乐：“……”
哪有找人聊天，上来就讨饭的？
“等着。”永遇乐从厨房里端出吃剩下的鸡蛋饼和没开盖儿的冷牛奶，示意他移步餐厅，“牛奶需要帮你热一下吗？”
“不用，麻烦了。”念奴娇顺势坐下，眼神不易觉察般游览过餐厅内饰，“你有小孩？”
“哟，不愧是名侦探。”永遇乐挑眉。
念奴娇眨巴自己的大眼睛，眼底带笑：“左边椅子上有常年坐过的地方，推测是在十四到十五年之间，再根据高度确定为高一米七五的、热爱化学的跳级高中生。”
“？！”永遇乐咳了一嗓子，“化学、跳级高中生何以见得？”
“很容易，”念奴娇指了指正对面的书房，“里面的书桌上摆了套化学实验教材测试卷，墙上还有一张照片，背景是首都人民大会堂，照片上的男孩估摸十一二岁。”
“万一是前几年拍的呢？”
“不会。”念奴娇喝了口牛奶，慢悠悠地说道，“那个相框是Sk报社的年历系列产品，2011年推出的限量款，逾期不产，还有首都大会堂当时在举行纪念辛亥革命胜利一百周年的大会，逾期不再。”
如果不是被打探**的一方，永遇乐一定会毫不犹豫地为他鼓掌，只是他现在面相有点难看：“念队你似乎很喜欢窥探别人家里的东西呢。”
“哦，不好意思。”念奴娇意识到自己的不妥，从裤兜里摸出一张卡，“里面有三十万元，多谢永先生让我欣赏了如此别致的建筑和美味的食物。”
慷慨大方，毫不为过。
永遇乐没伸手，静静看着他：“钱就免了，当我心善，吃饱喝足就聊聊C9的事儿吧。”
“当然。”念奴娇单手撑着脑袋，漂亮的蓝眼睛低垂，长睫毛扑闪扑闪的，“还记得昨天为什么传唤你吗？”
永遇乐点头。
“酒店大门外的监控拍到受害者下车后不到十分钟你就到了，一前一后进入了303房间，两个小时后你提着一口皮箱一个人出来后就坐车离开了，”他顿了顿，抬眼的瞬间，永遇乐也立即抬头望向他，“到退房时间点，清洁工刷卡进房间里打扫卫生，推开卧室门发现了受害者。”
“嗯，这么说我要是不认罪都对不起凶手的殚精竭虑了。”永遇乐凝视着那双眼睛，笑的温和，“要抓我吗，念队？”
“……”念奴娇白嫩嫩的脸蛋透着淡淡的红润，略微瞪大的眼睛仿佛在说：你不要勾引我！
永遇乐就这么看着他，像是看出轨的老公被抓现行解释不清，自己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巴掌的爽感。
念奴娇掩着脸后退，清了清嗓子：“我已经自己送上门来了，自然不是为抓你而来的。”
永遇乐点头表示感谢。
“我继续，”纯情小少爷的耳垂还是那么容易就红了，他刻意避开眼前人的目光，垂下眸子，“报警过后大概三十分钟，我带队赶到现场时，在受害者后脑发现了天赋痕迹。”
“就这，你就肯定是C9作案？”
念奴娇摇头，登时变得警觉：“现场的遗留的不是一般天赋，是昙煞。”
永遇乐：“！！！”
这的确令人无比震惊，“昙煞”是高位稀有天赋，历代缉魂者中就只出了仨人，一个死在了盛唐时期，还剩两个先后加入了缉魂者阵营，一个死在了甲午年间，另一个……至今下落不明。
所谓“C9”，其实就是以第三代高位缉魂者为首的九人团，包括“血昙祭煞”如梦令、“金蝉脱壳”桂枝香、“哀鸿遍野”一剪梅、“神魂颠倒”虞美人等天赋高手。
藏匿百年的高手已经出山了吗？
这天下又要下雨了？
“你怎么就确定是如梦令，不是虞美人？”永遇乐笑着，“神魂颠倒可以复制粘贴他人的天赋，万一是虞美人杀了如梦令呢，你敢肯定吗？”
“不，不可能。”念奴娇斩钉截铁地一口否认他的话，“昙煞最大领域可以殃及全世界，如梦令是个隐形的极端分子，如果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他断然不可能不拉点儿陪葬就死了，况且，虞美人没有理由杀掉自己友军，相依为命我看差不多。”
永遇乐挑眉，摊开双手：“这都是你的猜测，虞美人就是反水了你我也不一定晓得，而且这世上的缉魂者早已不需要重操旧业了，念奴娇，安安稳稳过日子不好吗？”
人生百载，“周全”二字，最是难能可贵。
念奴娇瞥了他一眼，眼里轻佻：“缉魂者的职责是什么？”
永遇乐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念奴娇继续：“是绞杀所有因天赋害人的败类，他们仰仗着上天赐予的权力为所欲为、无恶不作，你说这个世上不需要缉魂者，其实我的职责无异于你们，只是警察的工作不是绞杀，是让他们伏法认罪。
“这个世上从来不能没有缉魂者，永遇乐。”
他语气坚决虔诚，永遇乐看向他的眼神挪向远方，感概万千：“你说的没错，但是我并不感兴趣。当英雄是年轻时候的永遇乐的梦想，而现在的我，只想看看铺子、逗逗鸟、溜溜狗、等儿子长大，你看，我有很多的例子可以让我接受平庸。”
听这话的意思是拒绝了。
念奴娇就坐在那儿，沉默了良久，只听他轻声笑道：“我本无意打扰先生好梦，只是——”念奴娇站起身，眼神里流露出悲伤之色，“花好月圆终究不过海市蜃楼，当灾祸再度降临时，你所向往的平庸无非只是奢望罢了。”
永遇乐愣怔，他不记得最后自己说了什么，也没听清对方的答案，只是注视着那道挺拔高大的身影离去，那道身影的主人那样熟悉，就像是好久不见的老朋友。
那个人是谁？
是从前有着英雄梦的少年郎……
2025/08/10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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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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