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永这辈子都没这么震惊过。
他颤颤巍巍地拿起餐桌上那张被遗弃的银行卡，冲进厨房，永遇乐正唱着歌切菜，见他进来还以为他饿了：“等会儿就开饭了，先去玩！”
林小永没动。
“欸，你怎么了儿子，被人欺负了？还是失恋了？”
他忍下想怼便宜爹的冲动，走过去抽走永遇乐手里的菜刀：“你先暂停一下和长崎污水媲美的行动，还有像伊斯坦布尔啃出来的西葫芦，我有事和你讲。”
“……”永遇乐满脸问号，眼神里流露出害怕。
下一秒，林小永伤心大喊：“爸爸！”
“？！”永遇乐连忙从后面又摸出一把水果刀，向后退去，“你是谁？我警告…你…不要过来，你把小永怎么了？从我儿子身体里出来！！！”
弱小至极的水果刀被迫在空气里划过一道又一道光弧，林小永摸出那张银行卡，低声问：“这张卡哪儿来的？”
永遇乐：“？”
林小永重复了一遍：“我问你这张卡哪儿来的？！”
永遇乐颤巍巍：“卡……卡是别人给的。”
“什么原因？”
“呃，”永遇乐脑子里疯狂闪现念奴娇给卡时的画面——
“里面有三十万元，多谢永先生让我欣赏了如此别致的建筑和美味的食物。”
叮一声，永遇乐想起来了：“陪聊费加餐费。”
陪聊费？？？
林小永不可置信地看向手里的卡，半晌找回自己的声音：“那件八万八的网球外套我可以不要，其实球拍才换没多久我不急，还有也可以不买新出的限量版手办，这些我都可以不要的……”
永遇乐听他诉说，有一瞬间的欣慰涌上心头：“儿啊，你要是想买也没关系，大不了爸爸再努努力，亏待了我自己也不能亏待了你呀！”
听听，多么父子情深的一面。
“爸爸！！！”
“儿子！！！”
少年和他的便宜爹抱头痛哭起来。
少年哭的像没了爹似的：“爸爸我以后会懂事的，我一定不会再惹你生气……我一定好好读书来报答你！你不要为了我这样作践自己好不好？！”
嗯？这对吗？
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永遇乐懵逼：“我……我怎么作践我了？”
难道是上次偷偷把小孩儿柜子里的辣条偷吃完了才发现已经过期了被他发现了，还是上次偷偷进他房间找漫画书看的时候，手里奶茶洒他限量版书上了被发现，还有上个月……
“你没必要出卖自己的色相来赚钱啊！”林小永双眼通红，像小狗狗一般湿漉漉，“班主任和我讲前些天在酒吧看见你扶着个小姐姐不知去向……当时，当时我还不信……”
“出卖色相”是什么鬼东西？“小姐姐”又是怎么个事儿？
永遇乐脑子里莫名浮现出念奴娇的面庞，还有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好像明白了什么……
“起开，老子要做饭。”永遇乐从地上爬起来，面无表情地从筲箕里拿了一把小米辣，“你自己说的，你那些东西不急着用，那暂时就不买了。”
还坐在地上、同情便宜爹的林小永眨了眨眼：“……？”
“你们班主任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也去问问她大晚上干啥去酒吧，逮着我就开始哭，我又没有做过什么违法乱纪的举动，搞清楚好吧。”
被数落了一通，林小永也从地上起来，永遇乐无语相视：“首先，你爹我的钱合法合规，正当渠道获取的，其次我没有作践自己，这张卡是个慷慨大方的陌生人送我的，最后，那个什么小姐姐，你班主任看花眼了。”
林小永：“……”
不等他反应过来，永遇乐抽走他手里的银行卡想塞进口袋里，林小永立即反应过来：“拿来吧你！”永遇乐眨眼之间，好大儿已经走到了天井下，“老骗子搏同情！”
永遇乐：“……你不是说要好好孝顺我吗？”
林小永：“哦，我不是加了‘以后’吗，以后的事以后再议！”
“小王八蛋！！”
永遇乐气不打一处，可怜的西葫芦惨遭碎尸。
·
夜半三更，一团深蓝色的东西从永遇乐的房间里跑出来，那玩意儿左瞧瞧，右瞅瞅，瞥见了走廊尽头挂的壁画。
它蹑手蹑脚走过去，指关节弹了一下壁画上的饕餮，机关打开，墙体翻转，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路。
最后打量了一番四周，它放心地走进黑暗深处。
“啪”——
四周瞬间亮了起来，复古的琉璃灯高悬于头顶，墙体上全都是用颜料画成的壁画，总共九面墙，对应C9里的每一位天赋高手。
左起第一幅——壁画上的男人被面纱遮住了大半张脸，唯独留下一双悲悯的眸子和温柔的双眉，规整的鱼肚白服饰让他带给人无限的遐想，收束着窄腰的宽玉带绣着血红昙花，他很温柔且充满神性。
壁画下方镌刻着一行繁体字——如梦令，血昙祭煞。
第二幅是掩面抱琴的桂枝香，第三幅是卧鱼躺花的牡丹亭，第四幅是傲挺寒冰的一剪梅，第五幅是醉酒霓裳的虞美人，第六幅是竹林金龙的点绛唇，第七幅、第八幅和第九幅均为空白。
永遇乐垫脚触摸如梦令的一缕衣袖，眼前浮现出第一次见他的情景，你真的回来了，对吧？
自然不会有人回应他，九边形的空间中央是阶梯式的灵台，上面供奉着永遇乐的家人，一、二、三……不多就五个，全死了。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永遇乐摸着壁画坐下，眼前是一个又一个亲眷，“乱我心者 ，今日之日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 ，对此可以酣高楼。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
这首诗，好像是他三岁时父亲叫他念的第一首诗，当时觉得好长好长，还怪过李太白为什么这样文思泉涌。
现在呢？
诗已经铭记于心、朗朗上口，人却天各一方、此生不复再见了，真是会捉弄人，当时背《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翻译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用人生去证明呢？或许早就背下来了吧。
“你们说不想我和你们一样，”永遇乐脸上无情，声音冰冷，“可你们把我放在了这样的家庭里就应该知道，我，不可能置之度外。”
幽闭的空间里，他的声音久久无法消散。
永遇乐屈起双腿，把脑袋埋在臂弯里。
天亮以后，再说再见吧……
·
永遇乐是在吵闹声中醒来的。
林小永的声音很大，直直冲击着没睡好而阵阵发疼的天灵盖，他烦躁起身，刚到楼梯拐角处就看见了一手拿锅铲，一手挥菜刀的少年，那架势像是要屠龙似的。
“你出去！”
他向几步外的男人喝道。
念奴娇双手插兜，从上往下看极致的容貌丝毫不慌，反倒是嘲讽他：“让开，别逼我把你吊起来打。”
“你来呀！我怕你不成！”
就在战火一触即发之时，永遇乐从天而降没收了自家儿子的武器，含蓄内敛地说：“来这么早，吃早餐了吗？”
“没有。”
几乎是见到永遇乐的瞬间，他脸上挂着的不屑潜移默化消失了，连声音都软了几个调子。
永遇乐点头，拍了拍林小永的肩膀：“做饭去，我饿了。”
“……”林小永满脸震惊，不可置信爱如此之寡，“你是爹我是爹？！”
“别淘气，快去你爹要饿晕了。”说着，永遇乐还好心地装了一下，捂住脑袋的兰花指还抖了抖。
林小永：“……”
念奴娇：“……”
他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该回避一下。
林小永翻了个白眼，骂骂咧咧地拿着锅铲往厨房里走。
“钱呢？”
永遇乐这副唯利是图的模样逗笑了绅士，念奴娇大大方方地掏出皮夹，漂亮的两根手指抽出一张卡，淡然处之：“boss机。”
“欸！”永遇乐眼睛里闪烁着光芒，那是对钱满满的渴望，急忙把boss机递到那张深蓝色的百夫长黑卡下，“先生，有劳了。”
念奴娇望着屏幕上面的八开头后面一串儿的零，心里想还好自己早就审批了大额支出，黑卡划过的瞬间——
“尊贵的客人，再次致以诚挚的感谢！”
真是活涨见了！
永遇乐立即掏出手机看短信，数着银行新发来的余额零点，顺带删掉反诈app的信息，高兴得很。
“有那么高兴？”念奴娇不觉得这点儿小事能让人开心得起飞。
永遇乐疯狂点头：“那您什么时候搬走这些宝贝儿？”
他指了指自己铺里的古董，念奴娇摆摆手：“无妨，就当我做了一回金蟾吧！”
这气势、这财力，简直就是人间版财神爷啊！
“谢谢您！”
早说要求是买完这铺子里的东西那么简单，干嘛浪费了大把时间？
·
陪林小永吃过午饭后，永遇乐就跟他交代了点事情，然后悄悄递给他一把钥匙。
“儿子，爸爸有点事要处理，得出趟远门。”他慈爱地抚摸着少年的头，演技堪比奥斯卡影帝，“这套大平层离你学校近，家政公司会定时□□，还有保姆会提前做好早晚饭，爸爸不在的日子里你要照顾好自己！”
“我一个人也可以照顾好我自己。”林小永推开他的手，面无表情：“你要去多久？”
永遇乐难得沉默，这个还真说不准。
有可能一年，有可能十年，甚至可能是林小永的一辈子。
林小永情商高，他主动打破僵局：“算了，记得出门在外照顾好自己，什么时候想起你有个儿子了再回来，还有，老大不小了赶紧嫁了吧，我可不想真养你一辈子。”
嘴上这么说，心里别提有多难受。
“小永。”永遇乐轻声唤他，眼里闪烁着老父亲的泪花，“我会尽快处理完所有的事情，你要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啊。”
天桥公园第一次见面林小永还不叫林小永，他才只是个尚在襁褓的小婴儿，垂死挣扎着渴望体验这个世界的新鲜事物，好在他遇见了永遇乐。
也许永遇乐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父亲，但他一定是个善良正直的引导者，让林小永明白是非曲直不由天定，而在于法理与道德。
而在决定给林小永一个家的那天，永遇乐躲在房间哭了很久，他不确定要不要养一个小孩儿打破自己的传统世界，他不知道怎么带小孩……于是，灵童子局的书房里就多了好多育儿教科书，桌子房间角落里堆着每个年龄段里林小永用剩下的东西，林小永不止一次劝他扔了腾地儿，他总是嬉皮笑脸地说舍不得，骂他是个小没良心的不知当爹又当妈的苦楚。
由于永遇乐十分的不正经，林小永才不相信他的说辞，直到今天为止，他想——
也许，是真的不舍得错过关于他的一切，不然永遇乐不会偷偷在他的小书包里塞零花钱、每周开一次亲子会议，还有角落里那堆没用的东西永远没沾过灰。
南乡子和采桑子被他送去了信托机构，等林小永成年就是它们的合法主人，至于伊斯坦布尔……
念奴娇瞧了一眼奶乎乎的一团，眉梢轻佻：“这啥狗？”
“你才傻狗呢！”永遇乐捂住伊斯坦布尔的耳朵，害怕眼前这个人的闲言秽狗。
“……”念奴娇抬手轻摁太阳穴，那双蓝眼睛甚至无语，“我是问，它什么品种的狗？”
哦，误会。
“它啊，”永遇乐揉着狗狗的软毛脑袋，咧嘴笑了，“难道不明显吗？”
念奴娇姣好的脸蛋儿难得露出不解之色，刚想纡尊降贵问一问，就听永遇乐说：“我们伊斯坦布尔，是小奶狗啊！”
“啊。”
轻轻一声惊奇代替了他瞳孔一缩，念奴娇笑了。
小奶狗，挺好。
牡丹亭——慈眉善目
点绛唇——皈依千佛
2025/08/12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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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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