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两千年，人界，齐家村。
这是一个贫穷的村子，身在荒山之中，村民人数不多。
大多数都姓齐。
鸩月来到这里，发现了一个人，此人年迈，眼珠浑浊，脊背佝偻。
她想，这真是个可怜人，如果有谁欺负他，她就把那人吃了。
作为怨灵，她最喜欢的事就是吃人，作为高阶意识体，她有自己的原则，那就是只吃坏人。
怨灵的寿命很长，在漫长的岁月里，鸩月喜欢看别人的人生，感受别人的故事。
她跟在这个老人身后许久，默默看着他采草药，卖草药。
这世间多是欺软怕硬之人，这样的老弱病残，最会受人欺负。
她一直在等待着，恶人的出现。
村外的老槐树随风轻轻扬起，鸩月坐在树干上，小腿也轻轻地晃动。
忽然，一个白衣裙从她眼前掠过，缓缓落在了身后。
鸩月摸了摸牙齿，百无聊赖道：“又是你啊。”
棠溪澈的头纱被风吹起，她眸子清淡而冷，看不透此时是什么样的情绪，她的手搭在腰间的剑上，呼呼的风吹间，微微有剑出鞘的声音。
鸩月叹了一口气，道：“你还不死心啊，非要杀咱，你那小女仆的死咱也不是故意的，要咱说多少遍。”
棠溪澈未说话。
鸩月道：“而且，你也打不过咱，咱也只吃坏人，要不这样，你去欺负一下那个老人，咱再吃掉你，好不好？”
棠溪澈轻轻一跃，来到她旁边，丝毫不害怕地坐了下来。
“你这怨灵真是奇怪，这么喜欢观察人间，看了这么久，你得出什么结论了吗？”
鸩月也不赶她，也许是真的太无聊的缘故，她竟然真的和棠溪澈交流了起来。
“小村落坏人有一的话，大街市坏人就有一百，如此推来，这天下坏人定有上千万，嘿，咱能吃个够了。”
棠溪澈猛地抽剑而出，直攻向她的脖颈，道：“坏人会一直有，你吃不完的，不要以为自己吃了坏人，就是做了好事，就以为自己的存在，是有意义的。”
“意义......”鸩月歪了歪头，喃喃念了几句，她这些话倒真是说进她的心里了，这么多年来，她踽踽独行于这世间，找的何尝不是自己存在的意义。
兴许是被棠溪澈的话激怒了，鸩月抬起手，亮出利爪，直接抓住了她的剑，再一掌拍了过去，棠溪澈连忙缩剑，挡在身前，白靴一踢，踹向对方的肚子，鸩月反应迅速，亦抬脚踢来，两人脚掌在空中相撞，纷纷弹开而来。
一片秋叶在风中飘飘落落。
鸩月盯着棠溪澈，道：“你说我没有意义？有意思，这样吧，小姑娘，我们来赌一赌，有没有人欺负这个老人，如果有，我就吃了那人，替老人解决灾祸。如此，咱做的，就是有意义。”
棠溪澈沉默了一会，没有回答是与否。
老人采药已经走了，鸩月几个飞身跃起，消失在了棠溪澈的视野里了。
蛛网垂落的梁木下，半截残烛在陶盏里明明灭灭，寒风从破败的窗户中灌了进来，老人替床上的孙儿盖上被子，又加了一层稻草上去。
此时天色才刚刚晚，老人拄着棍子，揣了什么东西放在怀中，不顾寒冷出了门。
鸩月有些好奇，他这么晚还出去做什么，继续跟了上去。
夜空中蒙着层青灰色的雾霭，冷光洒在荒草丛生的小道上，时不时有风的呜咽声。
老人在此处徘徊了许久，浑浊的瞳孔在月光下竟然生出寒意。
渐渐地，远处传来人的脚步声。
老人立即摔倒在地，哎呦哎呦地叫出了声。
鸩月一顿，在树干上正襟危坐了起来。
一个背着柴木的青年男人慢慢走近，循着声音找了过来，见是老人，道：“这不是齐老大夫吗？你怎么了？”
老人捂住腿，声音沙哑道：“哎呦，我出来采药，扭到了脚了。”
男人提了提后背的筐子，老人抬眼望他，青年本能地转开视线，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很是难为情的样子，脸上充满着复杂无比的情绪。
“这，这也帮不上什么忙啊，我还背着东西呢，要不我先回家，再叫人来帮你。”
老人的泪水从眼中滚落，嘶哑道：“唉，没关系，没关系，你走吧。”
附近传来了野兽的吼叫声，若是真把老人丢在这儿，不等人回来，他就被野兽吃了。
男人犹豫了一下，将木柴放下，道：“要不，我背你回家吧。”
老人说：“谢谢你啊，齐壮，真是，谢谢你啊。”
齐壮俯下身子，道：“你上来吧。”
呲啦一声。
一把刀穿透了他的胸膛。
齐壮瞪大了眼睛，还未说出话，老人再次补了一刀。
“你......”
男人倒在了地上，鲜血浸染了草地。
老人站起了身，面无表情，随即一笑，笑的放纵，再猛地一刀下去，将这男人的心脏挖出，小心翼翼地包在了手帕中，揣在怀里。
随后拖着男人，连带他的柴木，全部推下了山崖。
鸩月的眼中闪过一瞬间的迷茫，随之而来的是反差太大所引起的兴趣。
这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看起来可怜兮兮的老年人，竟然会是杀人犯。
鸩月磨了磨牙齿，道:“没想到，最后要吃的人居然应该是你啊。”
只可惜，和棠溪澈的赌局，却变得没有意义了。
刚想到棠溪澈，那抹白裙便落在了眼前，直接挡住了鸩月看向老人的视线。
棠溪澈剑指鸩月，道:“到现在都没有一个人来欺负他，你体现不了你的意义了。”
鸩月挠了挠头，无奈道:“咱改变主意了，咱要吃他，这老头杀人了。”
棠溪澈冷哼:“你不会是饿了，为了吃人随便找一个借口吧。”
鸩月道:“你追了咱这么久，觉得咱像是那种人吗。”
棠溪澈拧眉，银色的剑再次往前送了送。
鸩月拨开她的剑，道:“为什么总想着杀咱呢，咱杀坏人，不是好事吗？”
棠溪澈抬眸，月光之下的瞳孔隐隐发亮，二话不说，一剑刺来。
无可奈何，鸩月只能被迫同她打了起来，两人身影在山崖间来回闪烁，剑爪相交的摩擦声隐没在风中。
不知打到哪里去了。
而这边的老人则已经收拾好东西，去往回家的路了。
玄色的云涛不断翻涌，草木飘摇。天际亮出两道身影，全身散发着金光，落在了地面。
温孤惜道:“是这里吗？”
伶舟尘晃了晃手中的卷轴，道:“经过各方土地神的通报，那怨灵鸩月的去向应该就在这片范围内。”
温孤惜哼道:“遇见我们，她也是难逃一死咯。”
伶舟尘提醒道:“别轻敌，对方很厉害。”
温孤惜不耐烦道:“知道了。”
两人并肩而行，一道进了村。
循着指引，两人来到一处房屋前，这房屋的位置过于偏僻，离其他的村落有些远了。
“怨灵来过这儿。”伶舟尘道。
温孤惜扭了扭手腕，哼道：“就是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了，手正好痒痒了。”
夜风吹起，屋檐上的茅草飘摇，似乎摇摇欲坠，破旧的纸窗透射出微弱的烛火，里面正有人。
伶舟尘道：“别把人吓到了。”
她走上前，十分礼貌地敲了敲门，道：“有人吗？我们是路过的旅行者，暂时没有歇脚处，可能讨些水喝？”
房屋内没有动静，半晌，门吱呀一声响，一个老人的脸露了出来，他看了看两人，转身让路，慈爱道：“进来吧。”
“多谢。”
老人引两人进了屋，屋子内布置十分简朴，甚至有些破旧，可见老人生活拘束。
见床上还躺着一个孩子，伶舟尘放慢了动作，冲温孤惜道：“嘘，有孩子在睡觉。”
老人道：“不打紧的，他生了病，睡的沉，你们尽管说话，吵不醒他的，唉，我倒希望你们能把他叫醒。”
戳到了别人的痛处，伶舟尘连忙捂嘴，老人又道：“你们两个小闺女，大晚上的在外面，很是危险的，以后可要注意些啊，天若黑了，就早早找酒馆住下来，不要乱跑。”
“您说的是。”伶舟尘道，“那老人家，您最近有没有觉得周围有什么奇怪的人啊？”
老人想了想，道：“没有啊。”
他转身走向厨房，从橱子里拿出了两个米饼，放在了盘子上，端给两人。
两人连忙起身，“谢谢。”
米饼像是存了很久，吃起来有些硬，老人道：“不好吃吧，我再去给你们烧些热水。”
温孤惜道：“麻烦了。”
趁老人去厨房的功夫，她在四周查探了起来，并没有发现怨灵的气息，至少可以判定，那怨灵目前没有进来过，倒是外面存留的气息还比屋内中，想来怨灵看中了这屋子里的谁。
厨房间传来“啪”地一声响，伶舟尘忙赶了过去，担心道：“怎么了？”
老人手在抖，道：“哎呀，年纪大了，手拿不稳，杯子摔碎了。我重新给你们倒吧。”
伶舟尘扶着他，自己倒了两杯水，道：“您太客气了，我们自己来就行。”
老人憨笑了两声，点了点头。
空中传来一股奇怪的味道，有些腥，又带着些苦味，伶舟尘耸了耸鼻子，问道：“老人家，你烧了什么东西？”
老人道：“哦，是给我孙儿煎的草药，刚喂完他，你们就来了。”
伶舟尘狐疑道：“只有草药吗？”
老人抬手道：“是啊，人老了，不中用了，煎药的时候我还打碎了一个碗，还把手划破了，流了不少血呢。”
他的手举在伶舟尘眼前，确实有一块不短的伤口，伶舟尘松懈了一些，安慰道：“您真是不容易。”
另一边，温孤惜已经在屋子里逛了一圈，看见柜子里摆了银针，好奇道：“这是什么？”
伶舟尘道：“针你看不出来啊。”
老人哈哈笑了起来，道：“这是我祖传妙针，我年轻时带着它行走人间，救了不少人呢。”
温孤惜敬佩道：“老人家，你还是一个大夫呢。”
老人摆了摆手，叹道：“大夫有什么用，救了那么多的人，却救不了自己的孩子。”
伶舟尘扶着他在桌边坐下，道：“孩子得了什么病啊？”
老人沉默一会儿，摇头道：“他的心脏已经衰竭了，活不了多久了。”
烛火下，黑影一颤一颤。
伶舟尘垂眸，低沉道：“可惜了，我们不会医术，不过我们有一个朋友，她的医术很厉害，要是她在就好了。”
其实，若是用上天界的仙丹妙药，也未尝不可活，但最近天界管的严，禁止给除此之外的人使用，就连棠溪澈，她们也不能再给她灵丹妙药了。
老人笑着摇摇头，道：“谢谢你们了，好心的闺女，如果这次的药还救不回来我的孙子的话，也许这就是他的命了。”
温孤惜道：“老人家，别放弃，等我们完成事情了，就找我们的朋友来替他看病。”
老人眼眶发热，向她们道谢，也许是多年无人倾诉，今日遇见两人，他将自己的人生都和她们说了一遍。
伶舟尘和温孤惜静静地聆听了一会儿，老人的一生很长，他却只言片语便说完了，只是在掺杂到一些仇恨时，会发出低泣。
这时，感应怨气的玉佩突然动了起来。
两人对视一眼，明白它这是察觉到怨灵的气息了。
伶舟尘忙放下一些银钱，作为今晚老人收留她们的谢礼，老人还来不及拒绝，两人便同他告别。
“我们还有要事在身，老人家您保护好自己，这些银子您是务必要留下的。”
不等老人回答，两人便乘风而去，不见身影。
“这，这是仙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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