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带着凉意，照进云岚高中高二三班的窗户。学生们大多埋头写作业或看书，偶尔有小声说话和翻书的声音。
窗边的座位上，唐嘉浩没有像平时那样学习。他趴在桌上，手指间夹着一支笔，无意识地转着，转几圈又停下。他没睡着，只是在想事情。他的目光看着窗外被风吹得微微抖动的校旗，但注意力其实一直在旁边忙碌的同桌身上。
顾然半趴在桌上，眉头微皱，对着数学练习册写写画画，笔尖在纸上发出沙沙声。他有时会无意识地咬一下笔帽，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或者一边在草稿纸上飞快地算，一边小声地念着解题步骤。阳光正好照在他浓密的黑发上，形成一圈淡金色的光，让他专注的侧脸显得很清晰。
唐嘉浩最近总想搞明白顾然。
这个想法像种子一样，一旦种下，就悄悄发芽。顾然身上有太多不一样的地方，多得像一本打开却看不懂的密码书。他跑步时呼吸稳得惊人，剧烈运动后皮肤还是干爽的，很少出汗；打篮球时动作准确流畅，像是设定好的；弹吉他也很熟练，好像天生就会。更别说他弹钢琴、扫地、甚至做饭时那种有条理到刻板的效率——这些都远远超过普通高中男生的样子，透着一股不像人的精准。
唐嘉浩好几次想抓住机会问清楚。可每次对上顾然那双干净、没心机的眼睛，看到他脸上坦荡温暖的笑容时，想探究的念头就像撞进一团软棉花里，一下子没了。顾然像一团纯粹耀眼的光，明亮，温暖，却让人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喂，唐嘉浩，你又发呆了？”顾然冷不丁转过身，大手“啪”地盖住唐嘉浩还在转的笔，顺便用力揉了揉他的头发，“大清早的，这表情像谁欠你钱没还似的，阴沉沉的。”
“是啊，”唐嘉浩回过神，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想把心里那股因观察而起的烦躁压下去，“债主就在眼前，还不快还钱？”
顾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哪敢欠你钱啊，唐少爷！卖身抵债都行！”
“好了好了，安静点。”班主任姚老师拿着一叠资料走进教室，习惯性地敲了敲黑板，“占用大家一点时间通知件事。学校刚收到通知，这学期的‘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就是那个机器人设计的比赛，现在还剩两个名额。我们班有同学感兴趣的话，可以报名。”
她停了一下，看了看全班，语气有点无奈：“说实话，这比赛我们年年通知，年年都……重在参与。人家大城市那些高中才是主力，我们软硬件都比不上，想拿奖很难。不过学校要求每个班必须动员，我就走个过场，大家听听就行。”
教室里一片安静。
“机器人”三个字像有魔力，瞬间浇灭了所有兴趣。在普通高中生看来，这基本等于“难懂的代码”、“复杂的结构”、“又花钱又费脑子”，实在提不起劲。窗外的鸟叫得很欢，更显得教室里沉默得有点尴尬。
姚老师扫视了一圈，果然没看到有人举手，正准备收起报名表开始上课。
“老师，我报名。”
一个清晰平静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姚老师手一顿，有点惊讶地抬头：“唐嘉浩？”
安静的教室瞬间“嗡”地一声热闹起来。
“什么？唐嘉浩报名了？”
“我去，真人不露相啊？果真是隐藏的程序员大佬？”
“这是要默默震惊所有人？”
“难道是想抢顾然的校草头衔？”
议论声此起彼伏，姚老师也很意外：“唐嘉浩，你确定？这比赛专业性强，而且需要很多课余时间。”
唐嘉浩点点头，语气肯定：“我确定。我有基础。”
这不是假话。
从小，他就跟在当工程师的妈妈身边，耳濡目染地接触过电路和编程。初中时就能自己搭建简单的芯片系统。上高中后学业忙，但他凭着兴趣和偶尔兼职赚的钱，也做过不少自己玩的小项目。
更重要的是，开学第一天，他在校史馆那面旧布告栏前，看到了一张发黄的老照片——照片里的妈妈还很年轻，穿着朴素的衬衫，抱着一个结构精巧的小机械臂，站在科技创新比赛的领奖台上，笑容明亮骄傲，眼里闪着对未来的光。
他想走回妈妈走过的路。哪怕只是一次尝试，一次小小的致敬，也好。
姚老师想了想，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把那张报名表递到唐嘉浩桌上：“好！有勇气！那就看你的了，唐嘉浩同学。”
“哇哦！嘉浩你可以啊！”林思颖带头鼓起掌，眼睛发亮，“深藏不露啊帅哥！摄影、写代码、现在还要造机器？全能选手？”
“膜拜大佬！”张遥夸张地抱拳，“以后电脑坏了就靠你了！”
“加油嘉浩！”李承诺温和地笑着鼓励，“看好你！”
周围同学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在唐嘉浩身上，惊讶、好奇，甚至有点小小的佩服。
坐在他旁边的顾然，反应最直接。他眼睛弯起，笑得像偷吃到美味的小猫，嘴角快咧到耳朵了，比自己参赛还高兴，胳膊肘还得意地撞了唐嘉浩一下。
“怎么样？我同桌厉害吧？”他扬着下巴，一副很骄傲的样子。
“厉害也是人家嘉浩厉害，跟你有什么关系？”江砚毫不客气地拆台。
“怎么没关系？”顾然理直气壮地叉起腰，“我可是他的‘战略合作伙伴’！后勤、精神支持、场外指导，懂不懂？必须帮他！”
“你打算怎么帮？”林思颖好奇地问。
“打杂、跑腿、递工具、送饭、做记录、帮他放松——我全包了！”顾然掰着手指数，就差拍胸脯保证了。
“你这是要升级成我的全职保姆了？”唐嘉浩挑眉看他。
顾然凑得更近些，压低声音，带着点促狭的笑：“没办法，谁让你是咱们三班最会拆东西的呢？班级荣誉靠你了！我只能勉强照顾你咯……要是你感动了愿意叫声哥哥，那就更好了……”
“……想得美。”唐嘉浩无语地推开他凑近的脑袋，“顶多算你是个跑腿的。”
“得嘞！少爷您吩咐！”顾然笑嘻嘻地应道，还做了个滑稽的抱拳动作。
阳光透过玻璃，在课桌上投下光斑，细小的灰尘在光柱里飘动。这一刻，教室里的喧闹好像慢了下来，像一幅充满生活气息的画面。唐嘉浩的指尖，轻轻按在那张承载着期待的报名表上。一股久违的、带着温度的情绪从心底升起——那是有了目标的踏实感，是沉寂的热情被意外点燃的激动。
他没想到，在离开C市、带着伤痕和秘密转学到E市后，会用这种方式，重新走上妈妈当年走过的路。
更没想到的是，身边这个总是吵吵闹闹、没个正经样子，却又总在他需要时出现的顾然，好像比他本人更相信他能行。
窗外风吹过，树影摇晃，光影变化。
未来的挑战也许很难，赛场可能很远，但唐嘉浩知道，至少现在，他不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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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馆顶楼的自修室，是校园里难得的安静地方。巨大的落地窗外，傍晚的夕阳正慢慢落下，把天边染成橘红色。光线穿过摇晃的树影和干净的玻璃，照在深色的木桌、摊开的书和笔记本上，拉出长长的光带。微凉的晚风吹动素色的窗帘，带来远处草木的清新味道，也带来一种悠闲的感觉。
唐嘉浩坐在靠窗的位置，整个人几乎埋进了摊开的笔记本和设计草图里。自动铅笔在他手指间飞快移动，画出精细的结构线条，旁边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公式、符号和功能说明。他眼神非常专注，所有的热情都投在那些图纸和一行行代码构想里，夕阳的光落在他眼里，像点燃了两簇小火苗。
在他旁边，顾然很放松地窝在大扶手椅里。他的头发被自己揉得有点乱，怀里摊着一本封面花哨的科幻小说，但书页几乎没翻动多少。他本来被唐嘉浩嫌弃地要求别跟着他，自己却狗皮膏药似的紧紧黏住唐嘉浩跟来图书馆，说是“怕你一个人搞科研太闷，我来当个背景”。结果，背景音没怎么当，倒是自己看着看着书，目光就不自觉地飘向旁边那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人。
那道目光太明显，唐嘉浩终于忍不住从草稿里抬起头，瞥了他一眼：“……看什么呢？”
“看你啊。”顾然单手托着腮，回答得坦坦荡荡，一点没不好意思。
“我脸上有机器人图纸？”唐嘉浩挑眉。
“啧，你画图纸那样子……”顾然咧嘴一笑，带着点调侃，“专注得像是要和图纸上的机器人结婚，那眼神，啧啧，真饥渴。”
唐嘉浩懒得跟他斗嘴，低头继续算，嘴角却不自知地微微向上弯了一下。
他此刻想造的核心，是一台猜拳机器人。
这个点子的起因是和顾然一次日常的幼稚较量。
那天顾然又耍赖，非要靠猜拳决定谁收拾两人吃完外卖的桌子。结果唐嘉浩连输十几把，气得他当场说要造一台专门对付顾然猜拳的必胜机器。顾然当时笑得前仰后合，拍着桌子说：“行啊！你要真能造出来赢我，别说洗碗，我给你洗一个月袜子都行！”
一句玩笑话，却让唐嘉浩认真了。
“我要做的，可不是那种只会随机出拳的玩具。”唐嘉浩停下笔，目光发亮，好像已经看到了成型的机器，“它会装五根很灵活的手指，靠精密的微型马达驱动关节，外面包着特制的软硅胶，保证能流畅、逼真地做出剪刀、石头、布的动作，摸起来看起来都像真手。”
顾然听得有点懵，眨眨眼：“哦……听起来挺厉害？”
“关键是它的‘预判系统’。”唐嘉浩语速快了起来，带着工程师的兴奋，“我会做一套系统，能实时看对手细微变化的脸部表情、眼睛看哪里、下意识的小动作，结合一点心理模型和行为习惯。用高清摄像头抓对手出拳前瞬间的脸部肌肉变化、眼神位置、呼吸快慢、手指的小动作……分析他最可能出什么，然后在规则允许的最快时间里，算出最好的应对办法并出招，理论上赢的概率能超过95%。”
顾然被这一串专业词砸得有点晕，努力理解了一下，抓住重点：“……所以，简单说就是，它能靠看透我，来赢我？”
“没错，稳赢你。”唐嘉浩信心十足地点头。
“……”顾然沉默了两秒，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他，“唐嘉浩同学，我觉得你天天琢磨着造个机器人来打败你同桌，这心态……多少有点问题。有这功夫，不如研究个能自动帮你写作业、打扫房间的？”
“这叫学以致用，科技服务生活。”唐嘉浩一本正经。
两人又斗了几句嘴，但很快，唐嘉浩的注意力又被拉回没画完的结构图上，再次沉入线条和数字的世界。
窗外的天色不知不觉从橘红变成深蓝。图书馆的灯随着光线变暗亮了起来，发出柔和的光。学生们有的抱着书匆匆离开，有的在远处角落低声讨论。自修室里只剩下翻书的沙沙声和笔在纸上划过的轻响。
顾然终于翻完了那本小说，合上书时，才发现旁边的唐嘉浩不知什么时候趴在桌上，头枕着手臂，沉沉睡着了。
夕阳最后一点暖光照出他安静的轮廓。细碎的发丝被窗口吹进的微风轻轻拂动，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影子，随着呼吸微微颤动。他的脸颊压在摊开的笔记本上，留下浅浅的红印，嘴唇微微张开，像是掉进了一个短暂却安宁的梦里，放下了所有清醒时的防备和疏远。
顾然轻轻把小说放到一边，没发出一点声音。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单手支着下巴，目光安静地落在沉睡的少年脸上。这张脸，他看过无数次——在清晨的教室里，在热乎乎的饭桌旁，在自行车后座飞驰的风中，甚至在自己某些模糊的梦边……但好像只有现在，在图书馆这片被安静包裹的角落，在对方毫无防备睡着的时候，这张熟悉的脸才显出一种完全不同的、近乎脆弱的平静。
一种说不清的感觉悄悄抓住了顾然的心。像是有根极细软的线，从唐嘉浩沉睡的呼吸里伸出来，轻轻地、却牢牢地缠在他心尖上。视线不由自主地滑过那微皱又舒展的眉头，挺直的鼻子，最后停在那有点苍白的嘴角和压出的红印上。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了手。指尖带着一丝犹豫和某种自己也不明白的冲动，非常轻地、飞快地碰了一下唐嘉浩温热的脸颊。
触感温热柔软，带着少年身上特有的干净微暖的气息，还有一点点墨水和纸的味道。
指尖的触感像微弱的电流，让顾然猛地缩回了手。他抿了抿唇，眼神却还是粘在那张睡脸上，带着一丝困惑和更深的专注。
他没有叫醒他，也没有离开，只是静静靠在椅背上，保持着这个姿势，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陪着那个在草稿和公式的梦里沉浮的少年。窗外夜色渐浓，图书馆的灯光温柔地笼罩着这一小片地方，时间也仿佛慢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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