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纱，尚未散尽，山林间弥漫着晚秋的寒凉。苏清沅利落地翻身上马，指尖触及枣红马的鬃毛，上面还沾着细碎的霜花。昨夜她特意给马添了干草，可依旧抵不过这愈发浓重的寒意。阿砚早已牵着黑马立在路边，玄色短衫外披着一件素色披风，其边角绣着不易察觉的暗纹。他抬手将披风系带系成规整的蝴蝶结，每个动作都分毫不差，这才开口道：“今日需翻过前面那道山梁，山梁后有处村落可作补给。按当前行进速度，午时日影最短时，我们便能抵达山梁顶，出发吧。”
苏清沅点头回应，轻驱枣红马跟上。她记得赵伯的地图上标注过那道山梁，上面清楚地写着 “冬季易积雪，需正午通行”，没想到阿砚的规划竟与地图完全契合。山路比昨日更为崎岖，路面覆着一层薄霜，马蹄踏上去不时打滑。行至山梁中段，阿砚突然勒住马缰，弯腰用剑鞘轻轻敲击冰面，仔细确认冰层厚度足够后，才示意苏清沅通过，语气也比往日凝重了几分：“方才瞧见一只绑着竹管的信鸽，朝着青州府方向飞去，怕是陵江的间谍在传递消息。严嵩党羽或许已经知晓了咱们的行踪，往后得格外留意。”
苏清沅心中一紧，想起父亲曾说过，严嵩在各地安插了不少眼线，就连水师营里都可能有内鬼。她下意识地握紧腰间的锈刀，默默跟在阿砚身后。山间的风似乎更冷了，吹得树梢残叶簌簌作响，仿佛是暗处窥视的目光。
正午时分，日头升至中天，透过稀疏枝桠洒下的光影缩成小小的一团。阿砚再度勒住马：“前方五十步有处山泉，水质清澈，可在此歇息片刻，给马匹饮水，顺便补充干粮。此时日影最短，依姑娘往日的进食时辰，这会儿想必已经饿了。” 说罢，他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得如同预设好的程序。他先是走到山泉边，用手指试了试水温，又从行囊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陶制水瓢，舀起水仔细观察清澈度，这才回头道：“水温适宜，无杂质，可以直接饮用。”
苏清沅也下了马，牵着枣红马来到泉边。待马儿低头饮水时，她从包袱里拿出干粮，正要递给阿砚一块，却见他已从自己的行囊中取出一块同样的面饼，尺寸与她手中的分毫不差。他捏着面饼的手指保持着三指弯曲的角度，每一口咬下的大小几乎相同，咀嚼二十七次后准时咽下，就连嘴角沾到的碎屑，都用袖口按固定轨迹轻轻擦去。
“阿砚公子，既然行踪可能暴露，咱们接下来是不是得更加小心？” 苏清沅忍不住问道。连日来，阿砚总能提前察觉危险，她不自觉地开始依赖他的判断。
阿砚咽下口中的面饼，抬头望了望日影，又估算了一下行程：“严嵩党羽若要拦截，大概率会选择山路沿线的补给点。那里人员混杂，便于设伏。” 他稍作停顿，补充道，“若姑娘觉得疲惫，可多休息半个时辰。按照辰时到申时的行进节奏，耽误这点时间，我们仍能在日落前抵达下一处村落，不会影响后续行程，但一定要时刻保持警惕。”
苏清沅摇了摇头，咬了一口手中的干粮。山间的风裹挟着草木的清苦，她望着远处连绵的山影，忽然想起父亲曾说过，翻过这几座山，就能望见雍京的城墙了。正出神间，阿砚已收拾好行囊。他将空干粮袋叠成整齐的方块，放入行囊固定位置，这才牵起马：“歇息时间到了，继续赶路吧。我们得在傍晚前抵达村落，那里夜间有巡逻，比在野外安全得多。”
接下来的几日，两人皆是如此赶路。清晨，他们在日出后一炷香准时启程；正午，日影最短时停下歇息，歇息时长精确到一炷香 —— 阿砚会用随身带的线香计时，香一燃尽便立刻出发；傍晚，则尽量寻找有人类活动痕迹的村落或废弃屋舍落脚。阿砚解释说：“有人活动的区域，野兽出没概率降低六成，也更便于观察是否有可疑人员。” 他的 “规整” 愈发明显：每日辰时三刻，他会准时检查马匹的蹄铁与草料，确保草料剩余量足以支撑到下一个补给点；夜里守夜时，他会按照 “每半个时辰添一次柴火” 的频率维护火堆 —— 他甚至能数着心跳计时，节奏均匀；就连苏清沅的伤口，他也会在每日卯时、申时，参考天光变化准时提醒：“姑娘伤口该换药了，今日是受伤后第四日，按愈合速度，再换三次药便可结痂。”
苏清沅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却也越发觉得他行事古怪。有时，她会主动与他交谈，询问如何应对可能的拦截，阿砚却总是简短作答，只说 “按预案执行保护任务”。当她追问预案具体内容时，他便以 “无需姑娘操心，只需配合即可” 含糊带过，这让她一头雾水，却也不好再多问。她也曾试探着询问他受何人所托，阿砚的回应始终如一：“委托者信息属保密范畴，姑娘只需知道，我会按约定护你平安抵达雍京。”
这日午后，寒风骤然转冷，吹在脸上如刀割般刺骨，苏清沅忍不住裹紧了围巾。阿砚突然勒住马，抬头望向天边厚重且呈铅灰色的云层，又抬手感受风向：“西北风增强，气温每时辰下降两度，照此趋势，今夜恐怕会迎来初雪。前面三十里有处酒家，是山路上最后一处歇脚点，我们去那里补给御寒物件，也让马匹休整一下。雪后山路难行，得让马匹保持最佳体力。” 他顿了顿，眼神愈发凝重，“此处离青州府不足百里，若是有人要拦截，这里便是绝佳的位置。”
苏清沅顺着他所指方向望去，果然看见前方山坳里矗立着一座小小的酒家。青瓦木楼，门口挂着一面褪色的酒旗，上面绣着 “迎客来” 三个字，在风中轻轻晃动。两人催马前行，刚到酒家门口，店小二便热情地迎上来，接过缰绳：“两位客官里边请，天儿冷，快进屋暖暖身子！”
阿砚却没有立刻进门，目光如电，快速扫视酒家四周。他发现院墙东南角有新鲜的马蹄印，其尺寸与严嵩党羽常用的 “踏雪驹” 蹄铁完全吻合 —— 这种马蹄铁边缘有三道防滑纹，是严嵩私兵的标志性配置；酒家窗户纸还有被戳破的小孔，位置恰好能看清屋内每张桌子，显然是有人提前探查过地形。他不动声色地将苏清沅护在身后，这才对店小二说道：“我们要一间靠窗的雅间。另外，给两匹马添最好的草料，仔细检查马具是否完好。要是马具出了问题，耽误了赶路，可饶不了你。”
进屋后，阿砚选了个能同时看清门口与窗户的位置坐下。屋内摆放着四五张木桌，靠窗的位置坐着两三个客人，都低头喝着热酒。其中一人腰间露出半截黑色令牌，那令牌的样式，苏清沅曾在父亲的书房见过，正是严嵩党羽的 “玄铁令”。正面刻着 “严” 字，背面是蛛网纹，象征着严嵩的势力遍布天下。苏清沅刚要出声提醒，阿砚却用脚尖轻轻碰了碰她的脚，眼神示意她保持镇定，随后对上前的店小二说：“炖一锅羊肉，再来两斤米酒。另外准备十斤干粮和两床棉絮，棉絮得是新弹的，御寒效果要好。我们还要赶远路，得确保物资充足。”
店小二应声而去，苏清沅捧着热茶，指尖终于有了暖意，却忍不住攥紧了茶杯：“阿砚公子，那些客人…… 是严嵩的人？”
“是。” 阿砚打断她，语气平静得听不出丝毫波澜，“马蹄印、玄铁令，还有他们腰间鼓鼓的形状，应该是藏着弯刀，一共三人。他们与我们进店的时间间隔半柱香 —— 我进门时特意看了店内燃着的线香，显然是提前在此埋伏。” 他顿了顿，手指搭在剑柄上，保持着微曲的姿势，“他们会在食物上桌时动手，趁我们放松警惕。这是严嵩党羽惯用的伏击策略，先用补给点引诱目标，再伺机行动。”
苏清沅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握住腰间的锈刀。这把刀是赵伯留下的，她还没完全适应它的重量，但一想到父亲的嘱托、赵伯的伤势，她的手渐渐稳了下来。正紧张间，店小二端着炖羊肉上来，还未放下，邻桌的汉子突然拍案而起，弯刀出鞘，直扑苏清沅：“奉严大人之命，拿下苏承宗的女儿，夺取密信！”
与此同时，另外两个汉子也抽出刀，一个袭向阿砚，一个堵在门口，显然是要将两人困在屋内，断了他们的退路。苏清沅惊得站起身，刚要拔刀，却见阿砚身形微动，手中的茶杯不知何时脱手而出，“当” 的一声精准砸在第一个汉子的手腕关节处 —— 那是人体最脆弱的部位之一。汉子吃痛，弯刀脱手，阿砚顺势起身，手肘重重撞在他胸口的膻中穴，汉子闷哼一声，倒飞出去，撞在墙上昏死过去。
袭向阿砚的汉子见同伴吃亏，挥刀劈向他的脖颈，刀刃带着凌厉的风声，气势汹汹。阿砚却不慌不忙，侧身避开的同时，右手握住腰间长剑，拔剑、出剑仅用了两息时间 —— 他默数着心跳计时。剑光闪过，汉子的弯刀竟被生生劈成两段，剑刃切口平整，显然是精准劈在了弯刀最脆弱的部位。还没等汉子反应过来，阿砚的剑已抵住他的咽喉，眼神依旧平静无波：“你们何时收到的拦截指令？”
汉子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地摇头。严嵩党羽向来手段狠辣，泄露信息者会被满门抄斩，他哪里敢开口。这时，堵在门口的汉子见势不妙，转身欲逃，阿砚手腕一翻，长剑脱手而出，如离弦之箭般射向他的后心。剑尖精准穿透汉子的衣襟，钉在门框上，剑入木三分，剑身还在微微颤动，却丝毫没有伤到门框旁的店小二。
整个过程不过瞬息之间，屋内其他客人早已吓得缩在角落，大气都不敢出。阿砚走到门口，拔出长剑，从行囊里取出一块白色棉布，按照 “从剑尖到剑柄” 的固定方向，仔细擦去剑上的血迹，每一下用力都均匀，直到剑身恢复冷冽的光泽，才将剑入鞘，发出 “咔” 的一声轻响。他回头看向苏清沅：“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需在半个时辰内离开这片区域，严嵩的人可能还有后援，他们要是发现伏击失败，定会沿山路追来。”
苏清沅还没从刚才的惊险中缓过神来，点点头，跟着阿砚快步走出酒家。店小二早已吓得躲在柜台后，阿砚从行囊里取出银子，按照 “羊肉一斤十文、米酒一斤五文、干粮十斤二十文、棉絮两床五十文” 的价格，将银子分成整齐的几堆，放在门口的桌子上：“费用已算清，多余的银子用来补偿刚才打碎的茶杯。另外，奉劝你一句，少与严嵩的人打交道，免得惹祸上身。
”
牵着马走出酒家，阿砚才向苏清沅解释：“既然信鸽已经传信，严嵩党羽定会在补给点设伏。倒不如我们主动前来，既能补充物资，也能将埋伏的人引出来，省得他们在雪后山路偷袭，到那时应对起来会更加棘手。”
两人翻身上马，刚走出山坳，天空便飘起了细碎的雪花，落在肩头，瞬间融化成水，寒意刺骨。阿砚拉紧披风，又从行囊里取出一件备用的棉背心递给苏清沅：“这是按你身形准备的，穿上能御寒。雪会越下越大，咱们得加快速度。前面二十里有处山洞，是赵伯地图上标注的应急落脚点，可以在那里过夜。”
苏清沅接过棉背心，穿上后发现尺寸刚好合身，顿时暖和了不少。雪花渐渐密集起来，落在马背上，很快积起薄薄一层。山路愈发难行，阿砚始终走在前面，用剑鞘拨开挡路的枯枝。
苏清沅望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行事古怪、情绪寡淡的 “护卫”，虽然总让人捉摸不透，却总能提前化解危险，他的每一个规划都精准得令人安心。或许，有他在身边，自己真的能够平安抵达雍京，将密信交给周大人，揭露严嵩的阴谋。雪幕中，两匹马的蹄声哒哒作响，朝着雍京的方向，坚定地前行。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