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姐相公名唤谢枫，也是武术世家出生，不过二人都不曾习武，反倒浑身透着书香气，性子俱是温和无争，江瑞与他们相处愉快。
这回是陆家做东，两人便把两岁的孩子也带了出来，白白嫩嫩、很爱睡觉的青哥儿。
初见时，小孩就靠在父亲怀里安睡，上了马车又躺在母亲怀里接着睡。
江瑞松了口气，他不太会和这么小的孩子相处，觉得他们像豆腐，嫩嫩的很容易被碰坏。
马车行至城郊，青哥儿醒了，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他看，没一会儿，竟然伸出小手要他抱。
陆卿云面露惊讶：“青哥儿认生，从不叫人抱的。”
江瑞没抱过这么小的孩子，一时有些无措。
青哥儿见他没有第一时间回应自己，委屈坏了，大眼睛往外冒水儿，哼哼唧唧往母亲怀里钻，跟猫崽子似的。
怎的就哭了？
江瑞一下慌了神，直愣愣伸出手，生疏地哄：“宝宝乖，叔亲抱你。”
陆卿云被两人的互动逗笑了，哄完怀里的小人，又开口安慰江瑞，“没事，小孩子就是晴一阵雨一阵的。”
她说的很准，青哥儿被哄了两句就不闹了，探出半个小脑袋偷看江瑞。
江瑞立刻微笑回应，又怕笑得不够明显，小孩接收不到自己的善意，赶忙加深笑容，露出莹白的牙齿。
效果立竿见影，青哥儿不躲了，坐正身子咯咯直笑，又伸出小手要他抱。
江瑞心软成一片，在陆卿云的指导下抱住青哥儿。
小孩的身体软得像没有骨头，一直往下漏，江瑞手忙脚乱，偏青哥儿觉得好玩，一下挺身、一下蹬腿，故意闹腾，咯咯咯笑个不停。
陆卿云也捂着嘴笑，见江瑞招架不住，便脱掉青哥儿的小布鞋，挠了挠白嫩的脚心，让他安分下来。
江瑞额头有了汗意，可怀里的小孩儿香喷喷的，黑葡萄似的眼珠全然信赖地看着他，心里喜爱得紧。
马车忽然停下，陆卿云轻‘咦’一声，掀开帘布问：“相公，怎么停下了？”
谢枫策马过来，“前面倒了几棵树，要清理一会儿。”
“我下去看看。”陆卿云和江瑞打过招呼，下车去了。
谢枫也下了马，两人相携走到前面。
看着断口平整的树干，陆卿云怪道：“怎么像被人锯断的。”
谢枫眉头紧皱，“看颜色，应该被锯不久，不对劲，快回马车......”
不等他说完，两侧树林突然冒出十来个蒙面人，他们手持长刀，快速靠近。
为首的汉子暴喝，“不准动，谁动杀谁！！”
陆卿云脸色煞白，“城郊怎么会有土匪？”
他们这次出来是为了游玩，随行的下人武功稀松。
谢枫挡在妻子面前：“别怕，无非是图财，给他们就是。”
有长隆镖局的名头在，土匪不敢伤人。
眨眼间，事情就超出他的预料，蒙面人靠近后，纷纷抛洒白色粉末，刺鼻的味道瞬间挥散开来。
谢枫提醒：“是生石灰！大家快闭上眼，捂住口鼻。”
众人视线和呼吸同时受阻，剧烈咳嗽、流泪。
“相公，头晕......掺了迷药......”话没说完，陆卿云的身体便不受控制的软倒。
下人们的惊叫、马匹的嘶鸣、杂乱的脚步声混在一起，外面乱成一团。
江瑞心头一紧，刚要掀帘查看，就见两个白色布包从车窗飞进来，砸在车厢上炸开，白色粉末瞬间弥漫开来。
他来不及多想，当即护住怀里的青哥儿，粉末钻进他的鼻腔、眼眶，灼痛感刺得他眼泪横流。
“呜呜......”青哥儿难受得小声呜咽。
“宝贝不怕。”江瑞死死护住孩子，勉强安慰两句，闭眼朝车门摸索过去。
突然，车厢猛地一震，有人跳上车架，马匹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被人连续狠狠抽打，掉头狂奔而去。
江瑞重心不稳，抱着孩子重重摔在地板上，又被惯性带着滚了半圈。
他克制住自保的本能，全程护着青哥儿，脊背、脑袋撞得剧痛，却只敢闷哼一声。
顷刻间，温热的液体从额头留下，糊住了左眼。
耳边是车轮疯狂碾过地面的‘咕噜’声，他拼命睁开眼，从猩红的缝隙中看到两个浑身煞气的汉子。
“看个屁看，安分点！！”一个汉子察觉到江瑞的视线，转身掀开帘布呵斥。
江瑞心慌意乱，莫名觉得那双眼睛有些眼熟，却记不起在哪儿见过。
他想抱着孩子坐起来，脑子却猛地一沉，眼皮像挂了铅似的往下坠，浑身力气泄了个干净。
原本护着孩子的胳膊也缓缓垂落，后脑勺咚一下磕在木板上，彻底没了知觉。
怀里的青哥儿‘唔’了一声，小脑袋往他怀里蹭了蹭，也没了动静。
另一边，陆卿云和下人们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唯有谢枫还留了两分清明。
他死死盯着马车离去的方向，马车消失时，彻底昏死过去。
天上风云忽变，转瞬便下起瓢泼大雨，与以往来去匆匆的雷雨不同，这场雨一下便停不下来。
浓重的阴云裹住天际，生生将暮色拽至眼前。
狂风骤雨中，镖师们肩扛手提着猎物，踩着泥水往山庄冲。
畅快的吼叫和雷雨声相碰撞，硬生生把灰蒙蒙天空压出的窒闷，撕开了道豁亮的口子。
陆天雄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站在廊下道：“这次收获不错，野猪直接宰了烤上，野狼和熊瞎子的皮拿去做几件披风。”
“嗯，小子们身手利落，看得出平日训练没偷懒，今晚就准他们多开几坛子酒。”
杜烈笑着附和，接过下人递来的布巾擦手，望着暗沉的天际，担忧道：“这雨下得急，瑞哥儿他们怕是被淋个正着。”
“山路泥泞，马车难走，我安排人去接一趟？”陆天雄跟着操心起来，大人不打紧，青哥儿年幼可受不得罪。
“不必。”容源开门走了出来，身上整洁干燥，“我早已安排人去接应了，两位大哥快进去喝两口酒暖暖身，免得风寒入体。”
“如此甚好！”两人放下心来，朝屋内走去。
几杯热酒下肚，陆天雄面色红润，他看着容源笑道：“还是容老弟远见，没跟着我们进山遭罪。”
容源摆摆手，“躲懒罢了。”
“下次可不能躲了，之前杜兄约你我去瑞哥儿的食肆，你就没去，这次打猎又没去，忙些什么呢 ？”
“没什么......一些琐事罢了。”
三人共事多年，虽不是事事圆融，但把握好分寸，交情总还是有的。
雨一直没停，夜色在连绵的雨幕中漫过天际，像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无数未知的危险与算计，都藏进了浓稠的暗沉中。
容源身边最得用的镖师马关走进来，对着容源抱拳道：“大镖头，都准备好了。”
容源眼神微动，仰头喝干碗里的酒，“既如此，就请两位兄长移步大堂吧。”
山庄灯火通明，镖局说得上话的人齐聚大堂，其余人则在院中搭起的油布棚下划拳喝酒，气氛已然热闹了起来。
“总镖头！大镖头！！”
三人从棚下走过，镖师们纷纷停下动作，起身问候。
陆天雄拍了拍身旁一个年轻的镖师，笑道：“今日雨大，你们打猎也辛苦，好酒好肉管够，大家只管尽兴！”
“谢总镖头！！”
陆天雄没再多说，带着杜、容二人进了大堂，又是一阵寒暄后才落座。
“怎么不见卿云他们，还没到吗？”陆天雄扫了眼堂内，皱眉问道。
马关回道：“许是马车坏了，接应的人也还没回来。”
“这雨下的不是时候啊。”杜烈感叹一句，吩咐道：“熊川，你带人去搭把手。”
“好嘞！”熊川利落起身，叼着根羊肋骨出去了。
酒过三巡，堂内气氛却始终热不起来，陆天雄和杜烈暗中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古怪。
容源端着酒杯起身，目光扫过座中众人，最终落在上首的陆天雄和杜烈身上。
他颇为感慨地道：“咱们长隆镖局，风风雨雨走了这么些年，从七八个人的小摊子，到如今在云雍府站稳脚跟，离不开每位兄弟的肝胆相照。
只是时局易变，再按老一套方式干下去，不过勉强糊口，想让兄弟们都奔个大富贵，难！！ ”
话音未落，底下立刻响起附和的吆喝声，马关起身道：“容大镖头说的在理，镖局大半单子都是您谈来的，要怎么改都听您吩咐！”
“跟着容大镖头有肉吃，比守着老规矩，饿肚子强！”
张顺啪一下搁下酒碗，“放屁！嘴里的肉都没咽肚子里，就敢掀桌子骂娘，你们什么时候饿过肚子。”
“现在不是挺好的吗？没必要改吧？”
“你个憨货懂什么，这叫居安思危！”
争执骤起，粗话混着怒骂，盖过了堂外嘈杂的雨声，原本还算平和的宴席，顿时剑拔弩张起来。
陆天雄和杜烈脸色瞬间冷沉，看了眼突然发难的容源，又默不作声观察底下人立场。
稍顷，陆天雄一掌拍下，桌案顿时四分五裂，堂内寂静无声。
“容老弟，你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镖局欣欣向荣，怎么在你嘴里，就成了要倒闭的破落户。”
他声音并不高亢，也没有激昂的情绪，可每个字落在耳朵里，都像钝重的木锤，一下一下敲在心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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