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院里时，天已完全黑透。
廊下的灯笼亮着暖黄的光，映得庭院里的桂花树影影绰绰，落在青砖地上，像撒了把碎墨。
苏晚刚坐在镜前，就觉得一股寒意从骨头缝里钻出来，指尖泛着冰意，连捏着发簪的力气都在慢慢抽离 —— 方才在正厅强撑的那股劲，此刻全散了。
她抬手摸了摸额头，掌心传来的滚烫让她心里一慌 —— 果然还是受了凉。宴上吹的晚风、攥得发紧的帕子、强压的慌乱，此刻全化作热度，烧得她眼前发晕。
大福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惊呼一声：“二少奶奶，您的额头好烫！定是从宴会回来的路上吹风，受了风寒！”
苏晚想开口说 “没事，歇会儿就好”，喉咙却像被砂纸磨过，发紧得发不出声。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 —— 鬓发散乱，几缕碎发贴在汗湿的额角，眼下泛着青黑，原本泛着粉的脸颊此刻透着不正常的潮红，连嘴唇都没了血色，活像朵被霜打蔫的花。
宴上的画面突然涌上来：柳氏递酒时的软刺、顾明轩逼琵琶的强势、周明盛似笑非笑的眼神，还有林砚一次次替她挡在前面的背影。
明明她才是顶着 “苏晴” 身份的人，却要靠别人护着才能撑过去。眼眶突然就红了，眼泪没忍住，砸在梳妆台上的碧玉簪上，发出 “嗒嗒” 的轻响，像在替她数着那些委屈。
“二少奶奶，您别哭啊！我这就去找太医！” 大福说着就要往外跑，院外却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 急促，却不慌乱，
是林砚。
苏晚抬眼，就见林砚提着个黑漆药箱快步走进来，石青色褙子上还沾着点夜露，鬓边的碎发也被风吹得乱了些，显然是刚从外院账房赶回来，连披风都没顾上解。
她心里猛地一暖，眼泪却掉得更凶了 —— 怎么偏偏在她最狼狈的时候，林砚又出现了？
“别急着去，” 林砚抬手叫住大福，脚步没停就走到苏晚身边，把药箱放在桌上打开。
“我刚从账房核对完粮庄单据，听丫鬟说你在院里哭，猜着是身子不舒服，已经让人去请太医了。怕你等不及，先从库房取了之前太医给你开的养胃驱寒药，让厨房加急煎了一碗，先喝着缓一缓。”
她说话时，指尖还带着账房墨痕的凉意，探向苏晚额头时，却特意放轻了动作，像怕碰疼她似的。
触到那滚烫的温度，眉梢瞬间蹙起，眼底的冷意全化作心疼：“怎么烧得这么厉害？方才在正厅就该多穿件披风，原来早冷了，却偏要撑着站在廊下陪长辈说话 —— 风往你那边灌，你都没往旁边躲躲。””
苏晚吸了吸鼻子，伸手抓住林砚的袖口，指尖攥着布料上的暗纹 —— 那是她白天摸过的银线兰草，此刻却成了她唯一的支撑。声音带着哭腔，又哑又软：“嫂子，我是不是很没用？连拒绝别人都不敢，还要你一次次替我挡着…… 要是我像姐姐那样厉害，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狼狈了？”
林砚没急着应声，掌心轻轻覆在她攥着袖口的手背上，带着点温意慢慢揉开她绷紧的指节，语气沉而稳，每一句都往苏晚心里落：“你先想想，今日这些刁难，是你‘没用’才扛不住吗？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你体面，就算换了晴儿来，怕也要费些心思应对，何况你刚嫁进来，连顾家的人心深浅都没摸透，再说，这份委屈本就不该落在你身上。？”
她抬手擦去苏晚脸颊的泪痕，指腹上的薄茧蹭过皮肤，带着让人安心的实感。
见苏晚的眼泪慢慢停了，林砚蹲下身，与苏晚平视，眼底满是温柔。她抬手轻轻擦去苏晚脸颊的泪痕，指腹带着点薄茧，却暖得像晒过太阳的棉花。苏晚鼻子一酸，忽然想起从前生病时母亲也是这样哄她喝药 —— 长这么大，除了家人，还没人这么耐心护着她。她盯着林砚眼底淡淡的红血丝，心里又酸又软：“嫂子，你是不是刚忙完账房的事？都没歇会儿就来照顾我…… 其实你不用这么费心的，我、我自己也能撑。”
林砚没接 “能撑” 的话，反而轻轻捏了捏她的下巴，带着点浅淡的笑意：“傻丫头，照顾你哪算‘费心’？你乖乖喝药，明天烧退了，比我核对完十本账册还省心。”
正说着，院外传来大福的脚步声，林砚抬眼望去，见他端着药碗快步进来，碗沿还冒着热气，便顺势站起身，“正好，药来了，先喝了暖暖身子。”
大福端着煎好的药走了进来，林砚接过药碗，还细心地用帕子裹住碗沿，怕烫着苏晚的手。
她又从药箱里摸出颗蜜饯，剥了糖纸递到苏晚嘴边，语气放得像哄孩子：“先含着这个，是你爱吃的青梅味，能压下药的苦味。”
苏晚含着蜜饯，甜意从舌尖漫开，果然压下了药的苦涩。她看着林砚眼底的红血丝 —— 定是核对单据熬了许久，又为她奔波，连歇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心里又酸又暖，乖乖张嘴，任由林砚端着药碗喂她喝药。
药汁刚入喉，一阵咳嗽突然涌上来，苏晚没忍住，药汁溅在林砚的石青色袖口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她瞬间慌了，刚想道歉，林砚却赶紧放下药碗，用帕子轻轻替她擦嘴角，指尖蹭到她发烫的脸颊时，动作更轻了：“慢些喝，不着急，没人催你。”
喝完药，苏晚靠在床头，眼皮越来越重。她拉着林砚的手不肯放，掌心传来的暖意像个小暖炉，让她格外安心 —— 好像只要握着这只手，那些刁难、那些慌乱，就都不算什么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林砚没走，坐在床边给她掖被角，把自己的狐裘披风解下来，轻轻盖在苏晚的被子上 —— 那披风还带着她的体温，暖得像阳光。又把温好的暖炉放在苏晚手边，确保她伸手就能摸到。
看着苏晚熟睡的模样 —— 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眉头轻轻蹙着，像个受了委屈还不肯说的孩子，林砚的指尖忍不住轻轻碰了碰她的眉梢，动作温柔得不像平日那个掌家时冷硬的主母。
指尖在她脸颊轻轻摩挲片刻，才转身轻手轻脚地离开卧房，走前还特意把廊下的灯笼调暗了些，怕晃着苏晚。
院外的风还在吹，桂花的香气飘进卧房，混着药香，成了这个寒夜最安稳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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