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的雾气还没散尽,青石砌成的池壁爬满大小不一的青藤,池水里还飘着白鱼刚投进去的菖蒲叶,清苦的药香混着水汽漫开来。
白鱼蹲在池边调试水温,指尖刚触到水面,身后突然传来轮椅碾过碎石的声响。她回头时没站稳,药篓带子勾在石缝里,整个人往前一栽——“扑通”一声溅起半人高的水花。
池水比想象中深,白鱼呛了两口带着药味的温水,正想扑腾着站起来,腰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攥住。她胡乱抓住身边的人,湿发贴在脸上时,才看清是燕无京。
他不知何时解了外袍,玄色中衣被水浸得半透,平日里总是带着疏离的眉眼此刻离得极近,睫毛上还挂着水珠。
白鱼刚要开口道谢,就见他眉头皱得更紧,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冷意:“白神医倒是好手段。”
他的手还扣在她腰上,力道却松了些,眼神里的审视像淬了冰:“想用这种法子攀附?本王劝你趁早死心。”
白鱼这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刚从水里挣出来的力气瞬间全涌到了头上。她抹了把脸上的水,听见燕无京继续道:“想做燕王妃你还没这个资格。医者,就好好治你的病,别做多余的事。”
话音刚落,“啪”的一声脆响在汤池边炸开。
燕无京愣住了,半边脸颊迅速浮起红印。他看着眼前的姑娘——湿衣服贴在身上,头发滴着水,眼睛却亮得像要喷火,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笑盈盈的样子。
“燕无京你是不是在王府待傻了?”白鱼甩开他的手,因为生气,声音都有点发颤,“谁要攀附你?谁要做你那劳什子王妃?”
她指着自己的鼻子,水珠顺着下巴滴进池水里:“我这身份怎么了?就我这妙手回春的医术在哪里我都能混的好好的——你以为我稀罕你这王府?”
燕无京喉结动了动,竟一时说不出话。他见过无数对他阿谀奉承的女子,也见过故作清高的世家小姐,却从没见过这样的人——被误会了不辩解,直接动手,还把他数落得一无是处。
“你以为你是谁?”白鱼往前逼了一步,水花溅到他衣襟上,“腿不能走也就罢了,脑子还不清楚!我掉水里是意外,你不道歉就算了,还说我投怀送抱?”
她忽然嗤笑一声,眼神里的嫌弃毫不掩饰:“就你这样,还想娶我?你配吗?”
“我白鱼要嫁,也得嫁个能跟我一起上山打栗子、下河摸鱼的。能在我烤焦山鸡时,安安静静帮我翻架子;能在我采草药时,蹲在树下把竹篓整理好——你行吗?”
燕无京的手指慢慢蜷起,抓着轮椅扶手的力道让指节泛白。他想反驳,却发现那些话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确实不行,他连站起来都做不到,更别说上山下河。
白鱼见他不说话,转身就往池边爬。湿衣服裹着身子,她却毫不在意,抓起扔在石台上的药篓,背对着他道:“今日药浴算白弄了。明日我再带新的菖蒲来——不过你放心,除了治病,我半句话都不会跟你多说,省得你又异想天开。”
她的脚步声消失在竹林里,留下一地水渍。燕无京抬手抚上自己发烫的脸颊,那里还残留着掌掴的触感。
池水里的菖蒲叶还在轻轻晃动,他望着水面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喉间忽然溢出一声极轻的笑。
这世上,竟真有敢打他、还说他配不上的人。
有趣,实在是有趣。
而另一边,白鱼攥着药篓往回走,越走越气,路过老槐树时,看见祈风云正蹲在树下捡落在地上的槐花。他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见她**的样子,手里的竹篮“咚”地掉在地上。
“你怎么了?”祈风云快步跑过来,脱下自己的外衫要给她披上,又想起自己布衫上的补丁,手僵在半空。
白鱼看着他着急的样子,心里的火气忽然消了大半。她接过外衫裹在身上,闷闷道:“没事,就是掉水里了。”
祈风云指尖动了动,轻声道:“我……我去给你烧点热水?”
“不用啦。”白鱼吸了吸鼻子,忽然笑了,“对了,我刚路过厨房,看见他们蒸了新的米糕,去拿两块给你?”
祈风云看着她眼里重新亮起的光,点了点头。风吹过老槐树,落下几片花瓣,落在她裹着他外衫的肩上。
他想,不管她遇到了什么事,只要她还能这样笑,就好。
白鱼刚要转身往厨房走,衣角却被轻轻拽住。祈风云低着头,声音比晨露还轻:“那、那水凉,你先去我住的小柴房烤烤火吧?我那里有炭盆。”
他住的柴房就在后厨拐角,逼仄得只能放下一张木板床和半堆劈好的柴。但此刻炭盆里的火正旺,木架上还搭着他洗得发白的布巾。白鱼刚坐下,就见祈风云从床底拖出个粗陶碗,倒了碗热水递过来,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像被烫到似的缩回,耳尖却悄悄红了。
“我去厨房拿米糕,很快就回来。”他说着就要往外走,被白鱼叫住。
“不用啦,”她捧着热碗笑,“刚跟人置气,现在没胃口。对了,你昨天采的菖蒲晒得差不多了吧?拿来我看看。”
祈风云连忙从墙角拖出竹匾,里面的菖蒲叶绿得发亮。他每天天不亮去山坳采,回来仔细理掉枯叶,连根茎上的泥都用软布擦得干干净净。白鱼捏起一片闻了闻,眼里亮起来:“比药房里的还好!等下给燕无京送去时,得让他多给你算两文钱。”
祈风云愣了愣,随即低下头,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他其实不在乎钱,只要是她需要的,哪怕是半夜去山涧捞鱼,他也愿意。
正说着,柴房的门被推开条缝,一只灰扑扑的云雀扑棱棱飞进来,落在白鱼肩头。它用尖喙蹭了蹭她的脸颊,叽叽喳喳叫了两声。
“知道啦知道啦。”白鱼戳了戳云雀的脑袋,“燕无京没欺负我,他就是脑子不太好使而已。”
祈风云听不懂鸟语,却看见她说话时眼里没了方才的火气,只余几分无奈的好笑。他悄悄往炭盆里添了块炭,火光跳了跳,映得她脸颊暖融融的。
忽然想起什么,他从枕头下摸出个布包,打开来是几颗野栗子,壳已经被仔细敲开,露出金黄的果仁。“前几日晒的,你尝尝?”
白鱼刚捏起一颗放进嘴里,就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是王府的侍女,手里捧着干净的衣裙:“白神医,王爷让奴婢送衣裳来,还说……还说请您去前院书房一趟。”
白鱼嚼着栗子皱眉:“他又要干嘛?”
侍女头埋得更低:“王爷说,关于药浴的方子,想跟您再聊聊。”
白鱼把栗子壳往炭盆里一丢,火星溅起来:“不去!要聊让他自己滚过来——哦不对,他也滚不动。”
祈风云在一旁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角。白鱼回头瞪他,却看见他眼里的担忧,语气软了些:“行吧,我去看看。不过你记着,等我回来,回来我给你带好吃的!”
祈风云连忙点头,看着她跟着侍女走出柴房,才想起她还裹着自己的外衫。布料上仿佛还留着她的温度,他抬手摸了摸,又赶紧收回手,像握着什么烫手的珍宝。
书房里,燕无京正坐在轮椅上翻医书。晨光从窗棂漏进来,落在他半边脸上,倒比平日温和些。见白鱼进来,他指了指桌上的茶:“刚沏的云雾茶,你尝尝。”
“ 我不喝茶,苦。”白鱼抱起胳膊站在门口,“有话快说,我还要去摘山楂。”
燕无京合上书,目光落在她身上——穿的是王府侍女的衣裙,宽大得晃荡,却偏生衬得她眉眼更亮。他喉间动了动,终究没提早上汤池的事,只道:“药浴的方子,你再调整调整?昨日你说的菖蒲要晨露浸润,今日起让祈风云去采吧,他手脚倒麻利。”
白鱼挑眉:“你这是在给我安排人手?”
“算是吧。”燕无京看着她,“往后你要什么药材,直接让他去采。府里的侍卫,我也打过招呼了,不会再有人拦着。”
白鱼忽然笑了,眼睛弯成月牙:“算你还有点良心。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对了,他采药材的工钱,得从你给我的诊金里扣,加倍扣。”
燕无京被她气笑:“你倒会算账。”
“那是,我可是要攒钱回家的。”白鱼转身就走,走到门口又回头,“对了,下次别再乱说话,不然下次就不是打巴掌了。”
门被轻轻带上,燕无京望着空荡荡的门口,指尖在轮椅扶手上敲了敲。窗外传来云雀的叫声,那圆乎乎胖滚滚的样子,都快把树枝压断了,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看样子骂的很脏。
他忽然觉得,这王府里的日子,好像真的没那么难熬了。
而此时的老槐树下,祈风云正踮着脚摘槐花。他想等白鱼回来,用槐花给她蒸糕吃。竹篮里已经堆了小半篮,风一吹,落了他满身花瓣。远处传来铜铃声,他抬头,看见月白身影跑过来,手里挥着个红通通的野山楂,像举着颗小太阳。
“祈风云!你看我摘到什么了!”
他笑着迎上去,阳光落在两人身上,把影子叠在一处,像早就该缠在一起的藤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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