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下榻的清净厢房,徐菘蓝对着案头摇曳的烛火微微出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拂尘温润的白玉柄,那上头仿佛还残留着市井喧嚣带来的、不属于山间的暖意。
明日之约…
他清修十余载,日常起居皆依严格课表,井井有条,从未有过这般突如其来、且全然出于私交的邀约。更未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会应下一个初见少年的同游之请。
烛花“噼啪”一声爆开细微声响。徐菘蓝惊觉自己唇角竟不知何时扬起了一个清浅的弧度。
他即刻敛容静心,铺开黄纸,欲借抄写《清静经》平定思绪。墨迹却在纸上莫名晕开,笔下流畅写出的,竟是“辰时”二字。他心下一慌,忙将纸团了,重铺一张。不料凝神再写,落笔却成了“银铃”。
他轻叹一声,索性搁下笔,意识到自己的心绪已乱。
窗外月华如水,静静泼洒在冷清的青砖地上。徐菘蓝和衣卧下,闭目默诵《定心咒》。可那熟悉的咒文念着念着,竟似混入了清脆悠远的铃音;眼前本该空明一片的内景,却总晃动着那一角活泼跃动的鹅黄衣袂。
如此辗转反侧至三更天,他方才朦胧睡去。梦里不甚分明,只余少年清亮嗓音带着笑意反复回响。“明日辰时,我在观前等您!”
次日天光尚未透亮,徐菘蓝便已起身。做完早课,他对着房中一面模糊的铜镜,比平日更为仔细地整理了一番衣袍,将头顶玉冠扶得端端正正,一丝不苟。
辰时未至,他已候在那座古旧的道观门前。晨雾尚未散尽,长街寂寥,唯有远处卖花女软糯的叫卖声遥遥传来,更衬得四周空静。
“道长!”
一声清亮呼喊骤然破开晨雾,那抹熟悉的鹅黄身影自长街另一端蹦跳着而来,腰间银铃叮咚作响,敲碎了满街寂静。白芨今日换了件杏子黄的交领襦衫,发间以明珠缀饰,活脱脱是个从画中走出的富贵小公子。
他笑嘻嘻地绕着徐菘蓝转了一圈,上下打量,忽然噗嗤笑出声。“道长您怎么还是这一身青袍子呀?莫非行李里只有这一件衣裳?”
徐菘蓝耳根微热,维持着平静语调。“修仙之人,清静无为,不必讲究外在穿戴。”
“那可不行!”白芨闻言,立刻伸手扯住他宽大的衣袖,语气不容置疑,“今日咱们要去好些地方呢,说不定还要见人!走,我先带您去做身新衣裳!”
“这…实在不必破费。”徐菘蓝试图婉拒。
“哎呀,跟我客气什么!走嘛!”少年笑嘻嘻的,手下力道却不小,竟真将他拽得跟跄了一步,“我知道有家老字号铺子,料子好,师傅手艺也好!”
绸缎庄内,五彩斑斓的衣料堆积如山,流光溢彩,炫人眼目。白芨如鱼得水般在其间灵活穿梭,不时举起一匹料子,兴致勃勃地往徐菘蓝身上比划。
“唔…这匹雨过天青的软烟罗极好,衬您气质…哎!这月白云纹的暗花锦也极雅致!”他转身抱来好几匹料子,眼睛亮晶晶地望过来,“道长您自己喜欢哪个?”
徐菘蓝从未经历过这般阵仗,被这琳琅满目的色彩弄得有些无措,只得依着本性道。“贫道穿惯了深色。”
“所以才要换换呀!”白芨说着便凑近前来,举起一匹浅碧色的杭罗贴近他颊边,“您瞧瞧这个颜色,多衬肤色,显得人清润…”
少年骤然缩短的距离让徐菘蓝呼吸猛地一滞。那股熟悉的、干净皂角清香混合着清晨微露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睫毛投下的细小阴影。心跳骤然失序,如擂急鼓,他下意识向后避开半步,后腰却抵上了冰凉的木质柜台。
“躲什么呀?”白芨不明所以,又自然然地追近半步,指尖倏然掠过他耳际,“这儿沾了点儿线头…”
微凉的指尖不经意擦过敏感耳垂,徐菘蓝浑身猛地一绷。一股陌生而强烈的悸动如香头猝然坠入衣襟,烫得他心口发慌,血液奔涌。他急忙默念静心诀,试图压下这前所未有的慌乱。
“就…就这匹罢。”他匆匆指向最近的一匹靛蓝色料子,只求速速了结。
白芨却蹙眉摇头。“太老气啦!配您可惜了!”他目光在料堆中逡巡,忽地一亮,抽出一匹素白底色、其上以银丝精细缀绣重莲纹的绫缎,“这个好!既雅致出尘,又不**份气度!”
不等徐菘蓝再次反对,他已扬声召来裁缝老师傅。“麻烦师傅,按这位公子的尺寸,赶紧赶一身直裰出来!”
老裁缝躬身量尺寸时,白芨就在旁边转悠,不时插话。时而说“腰这里需放出半寸,余量方才舒朗”,时而又叮嘱“袖口务必给镶上一道银丝边儿”。有一次,为了向裁缝比划衣领的具体样式,他几乎整个人从身后贴靠过来,手臂绕过徐菘蓝的肩颈。
“这里…领口要开得略低些,显出闲适…”少年温热的呼吸若有若无地拂过徐菘蓝敏感的颈侧皮肤。徐菘蓝手指猛地一蜷,裁缝正量着的软尺应声滑落在地。
“道长您紧张什么?”白芨弯腰拾起软尺,仰头时鼻尖险些擦过他下颌,笑容纯粹而无辜,“放心啦,绝不会把您打扮成招摇的花蝴蝶!”
徐菘蓝心中默念静心诀,目光却不受控制地落在少年因动作而微敞的衣领处,那一段纤细精致的锁骨线条若隐若现。这道弧度没来由地让他想起道经中“如玉山将崩”的句子,喉间莫名干涩。
好不容易量完尺寸,白芨又兴冲冲拉着他试穿赶制出来的成衣。站在等人高的铜镜前,徐菘蓝几乎认不出镜中之人,素白绫袍流泻一身清冷月华,银线绣就的重莲在衣袂摆动间若隐若现,光华内敛。
“果然人需衣装!”白芨抚掌笑道,“道长这般打扮,瞧着不像云端仙人,倒像是哪家清贵门庭里走出来的翩翩公子了!”
徐菘蓝望着镜中并肩而立的两人身影,一袭鹅黄明媚如初春朝阳,一身素白清冷似深冬积雪,恍若春桃映雪,对比鲜明却又异常和谐。少年还在他耳边笑嘻嘻地说着什么,他却只听见自己胸腔里那一声声失控般、如擂鼓的心跳,声声撞击着耳膜。
这全然陌生、不受控的悸动,究竟源于何故?是因这逾矩的华服,还是
窗外忽传来悠远钟声,正是辰正时分。白芨“哎呀”一声,恍然惊觉。“光顾着打扮,差点误了正事!道长快随我来!”
他极其自然地一把握住徐菘蓝的手腕,拉着他就朝外跑去。银铃清音叮当脆响,洒落一路。徐菘蓝怔忡间,竟也未挣脱,任由他牵着穿过渐次熙攘的长街,崭新的素白袍角在奔跑间拂过满地澄澈晨光,翩然生风。
他自然地握住徐菘蓝的手腕就往外跑。银铃叮当声中,徐菘蓝任他拉着穿过长街,素白袍角拂过满地晨光。
道经有云。心若冰清,天塌不惊。
可此刻冰消雪融,春潮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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