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搶過來?”
天機閣主伶問看著女兒眼中那份前所未有的決絕,又看了一眼那個從始至終都淡然如水的少年,蒼老的臉上滿是困惑與憂慮。
“舟兒,不可胡言!觀星古鏡乃我天機閣傳承之基,其所映照的皆為天道軌跡,從未聽聞有何‘鑰匙’。此事……需從長計議。”
伶舟卻只是搖了搖頭,她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緘。
“父親,我們的‘計議’,已經跟不上敵人的腳步了。”她將手中溫熱的酒杯放下,聲音恢復了情報頭子的冷靜與銳利,“現在,不是我們去‘找’線索,而是要讓線索,自己‘找’上門來。”
說完,她看向緘,用眼神詢問:接下來,該怎麼做?
緘沒有理會伶問父女之間的對話。他的視線,早已越過了觀星台的欄杆,投向了天機閣深處,那座高聳入雲的觀星塔。
他邁開腳步,朝著塔的方向走去。
他的步伐不快,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每一步落下,都像踩在某種無形的節點上,周遭的空氣都隨之產生了細微的共鳴。
伶舟立刻跟上,伶問與幾位長老對視一眼,也只能滿懷疑慮地快步隨行。
觀星塔下,厚重的青銅門緊閉,門上銘刻著無數繁複的星辰軌跡與禁制符文,散發著亙古的威壓。這裡是天機閣的禁地,非閣主親手,無人能開。
伶問正要上前,準備開啟禁制。
緘卻先一步走到了門前。
他沒有任何施法或解鎖的動作,只是伸出手,將手掌輕輕地按在了冰冷的青銅門上。
嗡——
一聲低沉的鳴響,從青銅門的深處傳來,彷彿沉睡了萬年的巨獸被喚醒。門上那些靜止的星辰軌跡,竟在此刻緩緩流轉起來,散發出柔和的銀光。
伶問和幾位長老看得目瞪口呆。這扇門的禁制與天機閣的護山大陣相連,更是與歷代閣主的神魂綁定,除了閣主信物與獨門心法,絕無可能從外部開啟。
可眼前這個少年,只是把手放上去,這扇門……就自己“活”了過來。
緘的手掌依舊貼著門。他的眼眸微闔,無數淡金色的古史書頁在他識海中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翻湧而過。
他看到的,不是門上的禁制,而是這扇門本身的“歷史”。
【天元曆三十七萬八千二百一十四年,初代天機閣主採集‘天外隕鐵’,以‘九天星火’鍛造此門,歷時九九八十一年。】
【天元曆三十九萬零七年,二代閣主於門上銘刻‘周天星斗大陣’初稿。】
【……】
【神啟曆三千六百五十二年,伶問於門前,第一次將‘少主’令牌交予伶舟之手。】
無數的歷史片段,如潮水般湧過。
緘的手指,在門上緩緩移動,像是在撫摸著時光的紋理。他的指尖最終停留在了一處看似平平無奇的星辰圖案上。
那是一顆早已被世人遺忘的暗星。
然後,他收回了手。
“吱呀——”
沉重得需要數名長老合力才能推開的青銅門,在一陣令人牙酸的摩擦聲中,自動向內打開了一道縫隙。
從門縫中透出的,不是塔內的景象,而是一片深邃無垠的星空。
伶舟看著這一幕,心臟幾乎要停止跳動。她明白了,緘打開的不是這扇“門”,而是這扇門所承載的“歷史”。他找到了一個被遺忘的“後門”,一個只存在於某個特定歷史時間點的“漏洞”。
緘側過身,對著伶舟,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伶舟毫不猶豫地跟了進去。伶問等人想要跟上,卻發現那扇門在兩人進入後,便“砰”的一聲,重新關閉,任憑他們如何催動法訣,都紋絲不動。
塔內,是一片真正的星海。
無數星辰在他們身邊懸浮、流轉,腳下是深不見底的黑暗,頭頂是緩緩旋轉的巨大星雲。正中央,懸浮著一面直徑超過百丈的巨大古鏡,鏡面光滑如水,映照著整個宇宙的生滅。
這就是觀星古鏡的內部空間。
伶舟看著這壯麗而又令人敬畏的景象,一時有些失神。
緘卻沒有欣賞風景。他徑直走向古鏡的背面。
古鏡的背面,並非光滑的鏡體,而是一片混沌,無數細如髮絲的法則之線在其中交織、湮滅、重生。
緘停下腳步,伸出手,探入了那片混沌之中。
他的動作,就像一個漁夫將手伸入水中撈魚一樣自然。
伶舟緊張地看著。她知道,緘正在從“歷史”的長河中,打撈那個關於“鑰匙”的真相。
片刻之後,緘收回了手。
他的手中,空無一物。
伶舟一愣。
緘卻轉過身,面向她。他伸出右手,五指併攏,然後緩緩張開。
一縷微弱的光芒,在他的掌心凝聚。那光芒並不耀眼,卻溫潤而古老,其中似乎蘊含著無數破碎的畫面和斷斷續續的聲音。
“……天道崩……棄子……”
“……第一把……鑰匙……”
“……歸墟……門……”
聲音斷斷續續,模糊不清,像是來自遙遠時空的迴響。
伶舟努力地分辨著這些詞彙,眉頭緊鎖。
緘看著她困惑的樣子,收起了掌心的光芒。
他伸出手指,在空中畫了一個極其複雜的符號。那符號古老而蒼涼,伶舟從未在任何典籍中見過。
畫完之後,他又指了指自己的心臟。
然後,他做了一個“破碎”的動作。
最後,他指向了伶舟的父親——伶問的方向。
伶舟看著那個陌生的符號,又聯想到緘後續的動作,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她的腦海。
她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您的意思是……”她的聲音乾澀,“那把‘鑰匙’,不是一件東西。”
“它是一個‘人’?”
“一個本該隨著某個古老天道一同破碎、被歷史遺棄的人?”
“而長生盟認為,關於這個‘人’的線索,就藏在我父親的血脈記憶裡?”
緘看著她,緩緩地,點了點頭。
伶舟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
她一直以為的營救,原來只是開始。她父親的脫困,非但沒有讓他擺脫危險,反而讓他自己,變成了長生盟下一個勢在必得的目標。
或者說,是地圖。
伶舟站在原地,臉色蒼白如紙。
“地圖……”她喃喃自語,這個詞從她唇間吐出,彷彿帶著千鈞之重。
她一直以為的勝利,原來只是戰場的轉移。敵人想要的不是攻破天機閣這座“堡壘”,而是要奪走她父親這位“活地圖”。這讓之前那場堪稱完美的營救,瞬間變成了一次極具諷刺意味的“資敵”行為。
是他們,親手將“鑰匙”的線索,從長生盟戒備森嚴的地牢,送回了這個看似安全、實則已被敵人盯上的家中。
一股深切的無力感,混合著後怕的寒意,順著她的脊椎向上攀爬。
緘靜靜地看著她,沒有催促,也沒有安慰。他就像一面鏡子,只是客觀地映照出她此刻所有的失態與脆弱。
伶舟的呼吸逐漸變得急促,她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陷掌心帶來的刺痛,讓她混亂的思緒勉強維持著一絲清明。
她猛地抬起頭,看向緘,眼中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祈求。
“有辦法嗎?”她問道,“能……抹去我父親血脈中的記憶嗎?或者,將他藏起來,藏到一個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她知道這些問題很天真,但在此刻,她想不到任何別的出路。
緘看著她,緩緩地搖了搖頭。
然後,他伸出手,做了一個非常簡單的動作。
他模擬出一個“釣魚”的姿態——一手虛握,彷彿持竿;另一手的手指,則彎曲成鉤狀。
接著,他指了指遠方,代表“長生盟”的方向。
最後,他將那隻彎曲成“魚鉤”的手指,指向了伶舟的父親,伶問。
伶舟的身體僵住了。
她不是不明白這個動作的含義,而是不敢去相信。
“您是說……”她的聲音乾澀得如同砂紙摩擦,“讓我父親……去做‘餌’?”
這個念頭一出現,就像一根毒刺,狠狠紮進了她的心臟。讓剛剛脫離虎口的父親,再去以身犯險,這違背了她作為女兒的一切本能。
緘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
他只是收回了釣魚的動作,轉而伸出兩根手指,模擬出走路的姿態。
他的手指在空中走得很慢,很謹慎,一步三停,頻頻回首,一副小心翼翼、疑神疑鬼的模樣。
然後,他停下腳步,將另一隻手的手掌,像一塊幕布一樣,蓋在了那兩根“走路”的手指前方。
伶舟看著他的動作,呼吸一滯。
她立刻明白了緘更深層次的意圖。
“敵人在暗,我們在明。與其被動地防守,等他們用盡陰謀詭計來搶奪,不如……我們主動‘送’出去?”伶舟的思緒飛速運轉起來,之前的慌亂被一種極度冷靜的瘋狂所取代,“我們設一個局,假裝我父親的行蹤被‘意外’洩露,引誘他們出手。而我們,則在暗中設下埋伏,等著他們自投羅網。”
“這樣,不僅能將計就計,還能反過來,從他們身上,挖出更多關於‘鑰匙’和那個‘被遺棄之人’的秘密。”
“我們……從獵物,變成獵人。”
緘看著她眼中重新燃起的鬥志光芒,終於,輕輕地點了點頭。
他抬起手,指了指伶舟,又指了指自己。
然後,他做了一個“並肩而立”的動作。
伶舟的心,猛地一顫。
她看懂了。
緘在告訴她:這一次,你不是孤身一人。
這個局,不是讓你父親一個人去做“餌”。
而是,我們一起,去做那個佈下天羅地網的“漁夫”。
那股從心底升起的寒意,不知何時已經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定感。彷彿只要這個沉默的少年站在身邊,哪怕前方是萬丈深淵,她也有縱身一躍的勇氣。
“我明白了。”伶舟長長地吐出一口濁氣,眼神徹底恢復了清明與堅定,“身為天機閣少主,行此險招,本就是分內之事。”
她對著緘,再次躬身一禮,但這次起身時,她的嘴角,已經帶上了一絲充滿危險氣息的弧度。
“那麼,執棋人。”
“我們該從哪裡下第一顆子呢?”
緘轉過身,重新面向那片混沌的古鏡背面。
他的視線,似乎穿透了無盡的時空與法則之線。
片刻之後,他伸出手,在空中極其緩慢地,寫下了一個字。
那不是任何已知的文字,而是一個由劍痕、火焰與破碎星辰共同組成的象形符號。
但不知為何,在看到那個字的瞬間,伶舟的腦海中,便自動浮現出了它的讀音——
“一”。
那個曾經在天樞院掀起波瀾,又被緘親手從歷史中抹除的前史官。
緘指了指那個“一”字,然後,做了一個“塵埃”的動作,輕輕吹了一口氣,彷 彿要將其吹散。
伶舟的瞳孔猛地一縮。
“您是說……‘一’,沒有死透?”
緘搖了搖頭。
他指了指那個“一”字,又指了指伶舟的父親。
然後,他用手指,在兩者之間,畫了一條極細的、幾乎看不見的線。
伶舟的心臟狂跳起來。
“‘一’的殘存意識,或者說他留下的‘道標’,就在我父親體內?!”她失聲道,“是那枚‘寂滅之種’?!”
緘點了點頭。
伶舟瞬間想通了一切。
長生盟之所以能那麼精準地找到她父親,並在他體內種下“寂滅之種”,很可能就是因為“一”!
“‘一’身為前代史官,或許早就洞悉了天機閣血脈與那‘鑰匙’之間的關聯。他雖被緘從世間抹去,然其一縷道痕殘念,卻未曾盡散,反而如跗骨之蛆一般,潛附於那枚‘寂滅之種’上。
而這,也正是他們反擊的最好突破口!
“我懂了。”伶舟的眼中,閃爍著冰冷而鋒利的光芒,“第一步,不是把餌放出去,而是要先‘清理’一下魚餌,把上面不屬於我們的‘魚鉤’,拔掉。”
“順便,再給那條躲在暗處的大魚,送一份‘驚喜’。”
她看向緘,兩人之間,已無需更多言語。
新的棋局,在星海之中,悄然開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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