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仙谷的風,是凝滯的。它吹不動衣角,卻能刮走生靈的魂魄。
伶舟下意識地握緊了摺扇,手心滿是冷汗。她能感覺到,自從踏入谷口的那一刻起,她體內的靈力運轉就變得晦澀起來,彷彿陷入了泥沼。更可怕的是,她引以為傲的、與天地間情報氣機的聯繫,也變得若有若無。
這裡,果然是法則的墳場。
而對面的“一”,卻像是回到了自己的王國。他張開雙臂,陶醉地深吸一口氣,臉上露出病態的潮紅:“啊……多麼美妙的‘無序’。緘,你感覺到了嗎?天道那令人作嘔的‘秩序’,在這裡,消失了。”
緘只是靜靜地看著他,那張十五、六歲的清秀臉龐上,沒有絲毫的畏懼。他甚至還有閒心,從袖中取出一根細長的毛筆,在掌心輕輕劃動,似乎正在記錄什麼。
“一”的笑容僵住了。他最恨的,就是緘這副永遠波瀾不驚的樣子。
“裝模作樣!”“一”怒喝一聲,“在這裡,你那身天道賜予的不死神力已經失效!我,卻能藉助此地的混亂法則,將我記錄的‘歷史’化為真實!你拿什麼跟我鬥?”
話音未落,他猛地一揮手。
剎那間,周圍的景象天旋地轉。原本灰敗的峽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屍山血海的上古戰場。無數身披殘甲的仙魔怨靈從地底爬出,咆哮著,嘶吼著,帶著滔天的恨意,朝緘和伶舟衝來!
“這是‘葬仙之戰’的歷史殘影!”伶舟臉色煞白,“他……他把歷史變成了現實!”
“歡迎來到我的‘檔案館’,緘!”
“一”的聲音在天地間迴盪,充滿了瘋狂的快意。
“在這裡,我記錄的一切‘死亡’,都是真實不虛的!而你,即將成為我最新的藏品!”
面對千軍萬馬的怨靈衝鋒,緘只是做了一個讓伶舟和“一”都意想不到的動作。
他沒有防禦,也沒有後退。他只是將那本厚重的青銅古籍,輕輕地放在了地上。
然後,他伸出手指,蘸了蘸舌尖的唾沫,在那本古籍的封面上,極其潦草地、如同孩童塗鴉般,畫了一個歪歪扭扭的……
“一”。
不是漢字的“一”,而是一個阿拉伯數字“1”。
做完這個動作,緘拍了拍手,後退一步,對著伶舟,做了一個“請坐下,安心看戲”的手勢。
伶舟:???
“一”:???
就在他們都沒搞懂緘在做什麼的時候,那千軍萬馬的怨靈,已經衝到了緘的面前!
然而,就在最前排的怨靈即將觸碰到緘的衣角的瞬間——
“嗡!”
一聲輕微的,彷彿來自亙古洪荒的劍鳴,從那本青銅古籍中響起。
緊接著,一道同樣霸道卓絕,甚至比“張三”的劍意更加純粹、更加本源的劍光,從古籍中一衝而出!
那劍光並不巨大,只有一人高,凝成一個模糊的人形。它就那樣靜靜地懸浮在古籍上方,面對著屍山血海,只是緩緩地、橫向地,揮出了一劍。
就是這麼簡單的一劍。
沒有驚天動地的聲響,沒有華麗炫目的光效。
時間彷彿停滯了一秒。
下一刻,整個由“一”創造出來的上古戰場幻境,連同那千軍萬馬的仙魔怨靈,從中間被整整齊齊地切開,如同被熱刀切開的黃油。切口平滑如鏡,上半部分的世界向上滑動,下半部分的世界向下滑動,然後,在無聲之中,化作了漫天的大道符文,煙消雲散。
葬仙谷,又恢復了原來的樣子。
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一”臉上的瘋狂笑容徹底凝固,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駭然與難以置信。他失聲尖叫:“不可能!‘劍神’?!你……你怎麼可能召喚出那位早已歸於‘虛無’的存在的歷史烙印?!”
伶舟也被震撼得說不出話來。
緘卻只是平靜地走到古籍旁,伸出袖子,小心翼翼地擦掉了自己剛剛畫下的那個歪歪扭扭的“1”。
然後,他抬起頭,看著徹底失態的“一”,緩緩地、無聲地,張開了嘴,用口型說出了兩個字:
“權限。”
伶舟瞬間懂了。
“一”是“棄子”,是被天道拋棄的史官。他或許還保留著一部分“讀取”和“調用”歷史檔案的能力,但他早已失去了最高權限。
而緘,是天道唯一的“在職員工”。
他擁有宇宙圖書館最高級別的“管理員權限”。
“一”能調用的,是那些已經塵埃落定、充滿了怨氣和負面能量的“死亡檔案”。
而緘能調用的,是那些早已超脫於生死、昇華為傳說、甚至被天道親自加密封存的“神話檔案”。
這就是史官與史官之間,最本質的差距。
“權限……”
“一”喃喃地重複著這個詞,臉上的瘋狂與傲慢如同被戳破的氣球般迅速乾癟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源於靈魂深處的嫉妒與不甘。
“憑什麼……憑什麼!”他歇斯底里地嘶吼起來,“我記錄的歷史比你更真實!我記錄了所有的黑暗、骯髒、背叛與絕望!而你呢?你只會記錄那些虛偽的光明,歌頌那些無聊的英雄!天道是個瞎子!它選擇了你這個粉飾太平的懦夫,卻拋棄了我這個敢於直面淋漓鮮血的勇者!”
他狀若瘋魔,再次揮手。這一次,他沒有召喚千軍萬馬,而是將所有的力量都集中於一點。
周圍的空間開始扭曲,無數破碎的歷史片段如同鏡子碎片般浮現在他身後。有帝王臨終的悔恨,有英雄末路的悲歌,有凡人被命運碾碎的哀嚎……這些最深沉的負面能量,被他強行抽取、壓縮,凝聚成一柄漆黑如墨、彷彿能吞噬一切光明的長槍。
“既然‘神話’打不過你,那我就用這萬千生靈的‘遺憾’,來殺死你!”
“一”怒吼著,將那柄由純粹的絕望構成的長槍,奮力擲向緘。
這一擊,已不再是物理層面的攻擊,而是直接作用於“存在”本身。它要抹消的,是緘作為“史官”的“意義”。
伶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能感覺到,那長槍所過之處,連空間本身都在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
然而,面對這毀天滅地的一擊,緘卻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
他只是再次伸出手指,蘸了蘸口水,在那本青銅古籍的封面上,又一次畫了起來。這一次,他畫的是“一”。
不是數字,而是“一”自己那張充滿了瘋狂與不甘的臉。
他畫得很慢,很認真,就像一個耐心的畫師在描繪自己的作品。
就在那柄漆黑的長槍即將觸碰到緘的身體時,緘落下了最後一筆。
然後,他對著那幅草草畫就的、醜陋的塗鴉,做了一個極其輕柔的動作。
他伸出袖子,將那幅畫,輕輕地……
擦掉了。
“不——!”
“一”發出了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叫。
那柄凝聚了他全部力量的絕望長槍,在距離緘一尺的地方,寸寸碎裂,化為虛無。緊接著,他自己的身體,也開始變得透明,如同被水浸濕的墨跡,迅速地渙散、消失。
“你……你做了什麼……”“一”用盡最後的力氣,難以置信地問道。
緘抬起頭,靜靜地看著他,然後,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最後,搖了搖頭。
伶舟在一旁,用輕不可聞的聲音,翻譯出了這場對決的終局。
“他……在塗改你的‘過去’。”
“一”的瞳孔猛地放大。
伶舟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繼續說道:“他不是在攻擊你的‘現在’,而是在他的工作日誌裡,將‘你’這個存在,從源頭上,標記為……‘未曾誕生’。”
“你之所以存在,是因為天道拋棄了你,你是被拋棄的史官。但現在,緘先生從歷史的根源上否定了你‘曾經是史官’這個事實。”
“你不再是‘棄子’,你變成了……‘無’。”
這,就是最高管理員權限,最恐怖、最根本的力量——釋經權。
他不僅能“記錄”歷史,在一定程度上,他還能“定義”歷史。
“原來……是這樣……”“一”的身體已經消散大半,臉上的瘋狂與不甘卻奇蹟般地褪去了,只剩下一片空洞的茫然。
他不再是“一”,他什麼都不是了。
“緘……”他最後看了一眼那個始終平靜的少年,“你記錄的……真的是真實嗎……”
這是他留給這個世界的最後一個問題。
緘沒有回答。
他只是默默地看著“一”徹底消失在葬仙谷凝滯的風中,彷彿從未存在過。
然後,他彎下腰,撿起那本厚重的青銅古籍,用袖子仔細地擦拭掉封面上的所有痕跡,恢復了它原本的古樸與莊嚴。
他轉過身,走到還在震驚中的伶舟面前,對她伸出了手。
陽光恰好穿透了葬仙谷千萬年不散的陰雲,一縷金色的光芒,灑在了他那張十五、六歲的清秀臉龐上。
他的眼神依舊平靜,卻彷彿多了一絲溫度。
那眼神像是在說:
“戲看完了。我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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