緘寫下的那個“答案”,是一個極其簡單,卻又蘊含了全新意義的符號。
他畫的,是伶舟的“伶”。
但在他落筆的瞬間,詭異的事情發生了。那個由他指尖的微光構成的“伶”字,在青銅古籍的封面上閃爍了兩下,便如同陽光下的雪花,悄然融化,消失不見。
緘愣住了。
他再次嘗試,集中精神,一筆一劃地寫下那個字。結果,依舊如此。
他不信邪,又試了一次。這一次,他甚至調動了一絲作為“史官”的本源之力,試圖將這個字強行“記錄”下來。
然而,那個“伶”字只是變得更亮了一些,隨即便以更快的速度潰散了,彷彿被某種更高層級的、無形的力量所排斥。
這一下,緘臉上的表情,從最初的迷茫,變成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震驚。
億萬年來,這是第一次。
第一次,有他“無法記錄”的東西。
他的古籍,是天道法則的延伸,可以記錄宇宙的生滅,可以定義神魔的存在,可以承載時間長河的一切信息……卻唯獨,承載不了眼前這個少女的名字。
為什麼?
伶舟也看出了不對勁。她看著緘反覆嘗試,又反覆失敗,那張清秀的臉上,第一次流露出類似於“挫敗”和“茫然”的神情,就像一個忽然發現自己引以為傲的算盤失靈了的賬房先生。
她心中一動,試探性地伸出手,輕輕覆在了緘的手背上。
“緘先生,”她柔聲說道,“或許……有些東西,本就不是用來‘記錄’的。”
她的指尖溫暖而柔軟,與緘那常年握著冰冷古籍而略顯涼意的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緘的身體微微一僵,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從兩人接觸的皮膚處,傳來了一種細微的、溫熱的脈搏跳動。
咚,咚,咚……
那不是他的心跳。他的心跳如亙古的星辰,平穩、緩慢,幾乎感覺不到。
這是伶舟的。
鮮活的,有力的,充滿了生命氣息的。
就在那一刻,緘的腦海中,彷彿有一道塵封了億萬年的閘門,被這輕柔的脈搏,悄然推開了一道縫隙。
他忽然明白了。
他的古籍,記錄的是“果”,是已經發生的、塵埃落定的“歷史”。它可以記錄伶舟的出生,記錄她的言行,記錄她的一切“過去”。
但他剛剛想要記錄的,不是作為“歷史符號”的伶舟。
他想記錄的,是那一瞬間,自己心中因為她而產生的、那份無法言喻的“感覺”。
那份感覺,不屬於“過去”,也不屬於“未來”。
它只屬於……獨一無二的“此刻”。
它是“因”,是一切可能性的開端,是歷史長河中,唯一一個連天道都無法預測和定義的、充滿了變數的……“心跳”。
所以,古籍無法記錄。
因為,它本身,就是創造歷史的源動力。
想通了這一點,緘眼中的迷茫與挫敗,如同冰雪般消融。他抬起頭,深深地看著伶舟,那雙清澈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倒映出了一個完整的、鮮活的少女身影。
他不再試圖去“記錄”她。
而是伸出另一隻手,輕輕地、有些笨拙地,反握住了伶舟的手。
他的掌心依舊微涼,卻帶著一絲前所未有的、堅定的溫度。
他沒有比劃,也沒有用口型。
但伶舟卻清晰地“聽”到了他想說的話。
那是一種超越了語言,直接源於靈魂層面的共鳴。
那句話是——
“我……記住你了。”
不是用古籍,而是用“心”。
那一次無聲的交流,像一道分水嶺,悄然改變了緘與伶舟之間的氣氛。
緘依舊沉默寡言,伶舟依舊聰慧靈動。但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一種名為“默契”的東西,正在瘋狂滋長。
有時候,緘只是眉頭微蹙,伶舟便會立刻遞上一杯溫度剛好的清茶。有時候,伶舟只是多看了一眼天邊的晚霞,緘便會默默地記下那片雲彩的形狀和顏色,彷彿那是什麼值得載入史冊的重要天象。
玄塵長老等人只覺得,伶舟少主對那位“緘先生”的“解讀”,愈發出神入化,近乎“通神”了。他們哪裡知道,這兩人早已不需要“解讀”,一個眼神,便足以交換千言萬語。
這一天,緘正在自己的房間裡,做著一件讓伶舟嘆為觀止的事情。
他在“整理”自己的工作日誌。
那本厚重的青銅古籍懸浮在半空中,無數由光芒組成的、細如髮絲的文字流從書頁中飛出,環繞著整個房間,如同星河倒懸。
緘就坐在這片文字星河的中央,伸出手指,如同最精準的編輯,不斷地對這些“歷史記錄”進行著分類和批註。
伶舟好奇地看著,她發現,緘的批註方式非常特別。
比如,看到“執法長老與其道侶為豆腐腦甜鹹之爭”這條記錄時,緘會在後面,用一道微光,默默地標註上“鹹”字。
看到“戒律堂弟子張三於茅廁尋得佩劍”時,他會在後面,標註上“此人劍道天賦極高,建議重點觀察”。
他甚至在“天樞院廚房土豆削皮三百斤”這條記錄後面,標註了“其中一顆,甜度略高”。
伶舟看得目瞪口呆。她發現,緘正在用自己的“好惡”和“判斷”,去重新“定義”那些本該是客觀中立的歷史記錄。
他正在變得……“偏心”。
這對於一個天道史官而言,本是大忌。但緘卻做得心安理得,甚至樂在其中。因為他明白,絕對的客觀,或許是天道的“真實”,卻未必是“人心”的真實。
就在此時,緘的動作忽然停住了。
他盯著一道剛剛從古籍中浮現出的、全新的“天機”,眉頭再次緊緊地皺了起來。
房間內那溫馨祥和的氣氛,瞬間變得凝重。
伶舟立刻察覺到了不對勁,走上前去,輕聲問道:“緘先生,怎麼了?”
緘抬起頭,眼神複雜地看著她。然後,他伸出手,在空中,緩緩地畫出了一幅由光點構成的星圖。
那星圖瑰麗而複雜,伶舟一眼就認出,那是象徵著“天機閣”氣運的“玲瓏星宿圖”。
然而,此刻,在這幅星圖的中央,代表著“天機閣主”,也就是伶舟父親的那顆主星,正被一團若有若無的黑氣所纏繞,光芒黯淡,搖搖欲墜。
伶舟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我爹……出事了?”
緘點了點頭。
他接著又在星圖旁,寫下了三個字。
伶舟看清那三個字後,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
那三個字是——
“長生盟”。
那是修真界一個極其神秘,也極其邪惡的組織。他們不求權勢,不求財寶,唯一的目的,就是通過各種禁忌殘忍的手段,去研究“長生不死”的秘密。他們像一群躲在陰溝裡的老鼠,無數年來,犯下了累累血案,卻又因為行事詭異,讓各大仙門都抓不到把柄。
伶舟瞬間明白了。天機閣執掌天下情報,必然在某個時刻,觸碰到了“長生盟”的核心秘密,所以才招來了殺身之禍!
“不行,我必須立刻回去!”伶舟心急如焚,轉身就要走。
然而,緘卻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伶舟回過頭,看到緘正對著她,緩緩地、堅定地搖了搖頭。
他的眼神在說:現在回去,是自投羅網。
接著,緘伸出另一隻手,指了指那團纏繞著主星的黑氣,又指了指星圖外圍,一個極其偏僻、看似毫無關聯的角落。
在那裡,有一顆微弱到幾乎快要熄滅的星辰。
然後,緘做了一個讓伶舟永生難忘的動作。
他伸出手指,輕輕地,在那顆微弱的星辰上,點了一下。
剎那間,那顆星辰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如同一顆超新星,光芒萬丈!緊接著,一道由光組成的“線”,從這顆爆發的星辰上射出,跨越了整片星圖,精準無比地,刺入了那團包裹著主星的黑氣之中!
黑氣劇烈地翻騰起來,發出無聲的哀嚎,肉眼可見地消散了一大半!
伶舟看得呆住了。她知道,緘又一次,動用了他那“定義歷史”的權限。
他沒有直接去救天機閣主,而是“點亮”了一顆看似毫不相干的“廢星”,通過某種她無法理解的、橫跨時空的因果律,從意想不到的角度,重創了敵人!
“那顆星……是什麼?”伶舟喃喃地問道。
緘收回手,在那本萬能的青銅古籍封面上,緩緩寫下了兩個字。
那兩個字是——
“廢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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