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然的心依旧高悬着，但李临川此刻表现出的果断和隐秘，反而奇异地让她暂时压下了追问的冲动。她沉默地跟着他，感受着手腕上传来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温热和坚定，那温度似乎也驱散了一些方才萦绕不散的冰冷恶意。七拐八绕之后，李临川带着她停在了一扇毫不起眼的旧木门前。他警惕地再次确认四周无人跟踪，这才从怀中摸出一把样式古老的铜钥，打开了门锁。门内是一个狭小、昏暗的房间，陈设极其简单，只有一床一桌一椅，桌上放着一盏未点燃的油灯和一套粗瓷茶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尘土和草药混合的气味。这里像是一处安全屋，临时且隐蔽。
李临川反手关上门，插上门栓，狭小的空间顿时将两人与外界彻底隔绝。昏暗的光线从唯一一扇糊着厚纸的小窗透进来，勾勒出李临川轮廓分明的侧脸，他的表情在阴影中显得愈发晦涩难明。他松开了沈然的手腕，转身面对着她，目光如炬。
“现在，你可以问了。”他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低沉，“但我不保证能回答你所有问题。有些事，知道太多并非好事。”沈然背靠着冰冷的木门，努力平复着呼吸和心跳。她知道，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接触到真相的机会。
“胡同里的那些光带，是什么？”她选择了最直接、也最让她恐惧的问题。李临川的眉头死死拧紧，沉默了片刻，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是‘消化’。”
“消化？”沈然没听懂。
“或者说，‘修正’。”李临川的语气带着一种压抑的厌恶，“任何不符合‘设定’的东西——错误的‘剧情’，异常的‘存在’，甚至过于偏离的‘念头’，如果超出某种界限，就可能引来它们。它们会抹除异常，将一切‘修正’回‘正轨’。”
他的用词极其谨慎，似乎在某些词汇上刻意加了重音，带着一种冰冷的讽刺。沈然瞬间明白了。那不是什么鬼怪，那是这个世界的免疫系统！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系统的清除程序！
而她刚才的靠近，显然被判定为了一种“异常”！
“它们......是冲我来的？”她的声音有些发干。“一开始或许是。”李临川看着她，“但后来，它们感知到了我的‘介入’。我对它们而言，同样是需要被评估的‘变数’。”
“你为什么要介入？你为什么能感知到它们？”沈然追问，心脏跳得更快。李临川移开了视线，看向那扇小窗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侧脸线条绷得很紧。
“我不知道。”他的回答出乎意料地带着一丝茫然和痛苦，“从我‘醒来’，不......或许更早，我就时常会觉得不对劲。”
“这个世界，太‘好’了。枫华谷、长安、天策府的战乱，还有那些江湖仇杀，这些本该存在的阴影和痛苦，都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小心翼翼地掩盖、抚平。就像一幅华丽锦绣，底下却爬满了蛀虫。”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深切的疲惫，那是属于一个真正军人看到虚假太平时产生的无力感，“而我......我有时会做一些‘梦’，梦到不同的场景，不同的结局。醒来后，却又模糊不清，只觉得胸口发闷。”他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心口，那里似乎承载着无法言说的重量。
“至于它们......”他顿了顿，“我能‘感觉’到。当它们出现时，就像冷水滴进热油，一种本能的警惕让我无法忽视。”
沈然屏息听着。他的描述零碎而混乱，却无比真实地描绘出了一个NPC逐渐产生“自我怀疑”和“认知觉醒”的过程！那些“梦”，恐怕是其他服务器数据或者被废弃剧情线的碎片干扰！
“那你觉得我是什么人？”沈然轻声问。李临川重新将目光投向她，那眼神锐利如刀，似乎想将她从里到外剖开看清。“你不属于这里。”他重复了最初的话，但这次语气无比肯定，“你的眼神，你的反应，你对这个世界的‘无知’和‘好奇’都和他们不一样。”
“他们？”
“生活在这里的‘大多数人’。”李临川的语气意味不明，“他们安于这份‘太平’，遵循着既定的‘轨迹’，日复一日。而你......”他顿了顿，“你是一个巨大的‘异常’，从你出现的那一刻起，我就感觉到了。你周围的‘规则’在波动。”
所以，他之前那句“不属于这里”，并非试探，而是他基于自身异常感知得出的结论。
“你一直在监视我？”沈然想起他及时的出现。
“关注。”李临川纠正道，似乎觉得这个词更恰当，“你的‘异常’程度超乎想象，我无法不注意。你去永阳坊，是想找什么？或者说......你想证明什么？”问题再次回到了沈然身上。
面对李临川几乎坦诚的坦白，沈然知道，自己也必须拿出相应的诚意。隐瞒和欺骗在这个男人面前毫无意义，甚至可能再次引来危险。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直视着他深邃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想证明，这个世界是假的。”
“我想找到离开这里的方法。”
“而我怀疑，你们——像你，或许还有那个纯阳宫的云清——是我离开这个世界的关键。”
李临川的身体猛地一震，瞳孔骤然放大。尽管他早有猜测，但听到如此直白、如此颠覆性的话语从一个“剧中人”口中说出，带来的冲击依旧是巨大的。
他脸上的血色似乎在瞬间褪去，又慢慢回涌。他死死地盯着沈然，仿佛想从她脸上找出一丝一毫开玩笑的痕迹。
但他只看到了无比的认真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坚定。狭小的房间里陷入了长时间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油灯灯芯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
许久，李临川才极其缓慢地、几乎是无声地吐出一口气。他像是被抽走了部分力气，肩膀微微垮下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但那眼神却变得更加深邃，仿佛有风暴在其中凝聚。
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你知道，你刚才说的话，若是被‘它们’清晰地捕捉到，会是什么下场吗？”
沈然点了点头，脸色苍白却毫不退缩：“我知道。但我没有别的选择。”李临川再次沉默，他的目光落在沈然身上，像是在评估一件极其复杂、极其危险的武器。
最终，他似乎是下定了决心。“离开的方法，我不知道。”他沉声道，语气恢复了属于军人的冷硬和务实，“但如果你说的‘假’是指这一切并非真实”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说出接下来的话需要巨大的勇气。
“那我或许，可以带你去看一些更‘真实’的东西。”
“一些被隐藏起来，或者试图被‘它’遗忘的东西。”
他的眼神变得幽深而沉重。
李临川的话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沈然心湖，激起层层波澜。
“真实”的东西？被隐藏、被遗忘的东西？她几乎无法想象，眼前这个已然光怪陆离的世界，还有什么更颠覆认知的“真实”存在。但李临川眼中那份沉甸甸的、几乎凝成实质的凝重，让她明白，那绝非什么令人愉快的发现。“我能承受。”沈然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更多的是孤注一掷的坚定，“无论是什么，我必须要知道。”
李临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好。但今日不行，‘它们’刚刚被惊动，这一带的‘规则’正处于活跃期，太过危险。明日子时，我会再来此处寻你。”
他顿了顿，补充道：“在此之前，切勿再轻举妄动，尤其是——不要再试图探寻永阳坊深处，更不要再接触‘那些东西’。”
沈然用力点头。经历过刚才那惊魂一刻，她比谁都清楚那扭曲光带的可怕。
“我送你离开这里。”李临川拉开房门，再次谨慎地确认了外界的安全，才示意沈然跟上。
他并未将她送回繁华的主城区，而是在靠近永阳坊边缘的一条相对整洁的巷口停下了脚步。“从这里往南，便可回返。记住，表现得如常即可。”沈然明白他的意思，在这个看似平和的世界里，任何异常的关注都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多谢将军。”她低声道谢，这份感谢里包含了方才的救命之恩，也包含了他愿意透露的信息。
李临川只是微微颔首，身影很快便隐没在巷道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沈然独自一人站在巷口，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却驱不散心底那股冰冷的寒意和巨大的不真实感。她依言向南走去，混入逐渐增多的人流，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在长安城里闲逛的女子。然而，她的内心却如同沸水般翻腾。
李临川的坦白像是一把钥匙，插入了一把她从未知晓存在的锁孔之中。这个世界比她想象的更加诡异和危险，但她也终于不再是完全孤独的摸索。那个纯阳的云清，用隐晦的方式指出了异常之地。这个天策的李临川，则拥有更清晰的感知，甚至能与“清除程序”进行短暂的对峙。他们都是“节点”，是特殊的。那其他的十七个呢？他们是否也各有各的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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