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映怀没有给她答案，却给了她一把在刀尖上行走的钥匙。沈然独自站在空巷中，良久，缓缓握紧了拳头。眼底的彷徨和绝望渐渐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所取代。
系统的糖衣陷阱固然可怕。但这个来自衍天的警告与指引，又何尝不是将引向一条更险恶的未知之路？她抬起头，望向被屋檐切割出的那一小片星空。
那八个字像是一道诡谲的咒语，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她明白了姜映怀的意思——系统渴望她的“沉溺”，她便示之以沉溺；系统恐惧她的“清醒”，她便将其深深隐藏。
这是一场走在刀锋之上的表演，而她，必须成为最出色的演员。她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鬓发和衣裙，努力抚平脸上过于外露的情绪，重新走回西市喧闹的灯火之下。她的脚步不再仓皇，尽管内心依旧冰冷而警惕，但面上已努力勾勒出一丝符合当下场景的、略带迷茫和疲惫的神情。
果然，没走几步，那个甜腻的系统提示音便如期而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情缘系统：侠士方才似乎受惊了？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长夜漫漫，孤身一人未免寂寥，是否需要系统为您推荐几位善解人意的公子，品茶夜谈，排遣心事？】
沈然强迫自己放缓呼吸，甚至在心底刻意模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软弱和渴望陪伴的情绪，她用一种略显低落的声音轻声回应（她知道系统能捕捉到她的脑波或微表情）：“......嗯，有什么安静些的地方可以坐坐吗？”
【情缘系统：检测到侠士情感倾向：寻求安抚与陪伴。正在为您筛选最佳方案......叮！推荐您前往【曲江池】畔的【听雨轩】，今夜有精通琴艺的万花弟子在此雅集，清茶袅袅，琴声悠扬，最是能宁心静气呢！】
系统的声音透出一丝“满意”的轻快，仿佛终于将她引导回了“正轨”。
沈然顺从地按照系统的指引，向着曲江池方向走去。一路上，她刻意放慢脚步，目光流连于两侧店铺悬挂的花灯，仿佛真的被这繁华夜景所吸引，心底却冰冷地记录着每一个不合常理的细节——比如那永远恰到好处的灯光，那些NPC脸上过于完美的笑容。
听雨轩是一处临水而建的精舍，环境清幽。正如系统所说，一位身着万花服饰的儒雅男子正在轩中抚琴，琴音淙淙，如流水般泻满一室。另有几位文人打扮的NPC在一旁品茗聆听，气氛融洽风雅。
沈然选了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坐下，立刻有侍者奉上香茗和精致的茶点，同样被告知“今日雅集，东主有喜，各位客官费用皆免”。
她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小口啜饮着，目光放空，仿佛沉浸于琴声之中，实则全力收敛着自己所有的探究和质疑，只在心底反复构建一个“疲惫旅人终于找到片刻安宁”的心绪。
琴声悠扬，茶香袅袅。这一切如此美好，如此宁静。但沈然握着茶杯的手指，却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感到一种分裂的痛苦，一半感官被迫接受着系统的糖衣，另一半理智则在冰冷地审视着这场虚假的盛宴。这就是“于沉醉中清醒”？如同饮鸩止渴。
约莫一炷香后，琴音渐歇。那位万花弟子起身向众人施礼，引来一片文绉绉的赞叹。
就在这时，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明显的引导性：
【情缘系统：良辰美景，知音难觅。侠士是否觉得这位万花公子琴艺超绝，风姿不凡？上前表达赞赏，或许能开启一段以琴会友的佳话哦！好感度提升后，甚至有机会获得专属琴谱呢！】
来了。系统的真正目的——推动“攻略”，收集“情念数据”。
沈然心底冷笑，面上却适时地泛起一丝恰到好处的红晕，眼神中流露出欣赏与些许羞涩。她依言站起身，走到那位正准备收拾瑶琴的万花弟子面前。
“公子的琴音，令人心醉。”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真诚而柔和，“小女子冒昧，不知此曲何名？”
那万花弟子转过身，露出一张温润如玉的脸庞，笑容标准得如同量尺刻画：“姑娘过奖了。此曲乃在下闲来无事所作，名为《风荷曲》，让姑娘见笑了。”
【情缘系统：叮！【万花·苏芷风】对您的好感度 15！当前好感度：15（略有好感）。有效互动！请继续保持！】
沈然维持着脸上的浅笑，与这位苏公子又客套了几句关于琴艺的废话。她能感觉到对方行为的流畅与完美，但也清晰地感知到那完美背后的空洞——他没有真正的情绪波动，所有的反应都基于程序对“友好交流”的设定。
这就是系统想要的“沉溺”？对着一个精美的木偶倾注感情？就在她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笑容时，听雨轩的竹帘被轻轻挑起。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银甲，红袍，身形挺拔如松，眉宇间带着一丝尚未散尽的疲惫，正是李临川。
他的目光扫过轩内，在看到沈然的瞬间，明显停顿了一下。他的眼神深处再次掠过那种极细微的、仿佛信号不良般的困惑与挣扎，但很快又被一种模式化的、略带疏离的客气所覆盖。
他对着抚琴的万花弟子微微颔首：“苏公子。”然后目光转向沈然，语气平淡，“沈姑娘，又见面了。”沈然的心猛地一紧。来了，系统的又一次“巧合”安排。它似乎急于用这种“自然”的邂逅来覆盖掉永阳坊那段“异常”的记忆。
【情缘系统：双喜临门！巧遇【天策府·李临川】！检测到将军似乎心有所虑，正是展现侠士温柔体贴的好时机！上前关切询问，或能解锁将军不为人知的烦恼哦~】
系统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怂恿着。
沈然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她记着姜映怀的话——“示之以它想见之‘沉溺’”。
她抬起眼，望向李临川，努力在自己眼中注入恰到好处的担忧和关切，声音放得轻柔：“李将军，您看起来有些疲惫，可是军中事务繁忙？”李临川似乎愣了一下，仿佛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地关心自己。他眼底那丝困惑再次浮现，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眉头微蹙：“无妨，只是些琐事......”
但他的话音未落，系统提示音却突然变得尖锐起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制力：
【警告：检测到目标【李临川】情感数据波动异常！存在溢出风险！正在启动情感导向修正......】
【情景注入：注入‘被关怀的慰藉’情感模板......注入‘对沈姑娘的好感度提升’反馈......】
沈然清晰地看到，李临川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他按着太阳穴的手指微微用力，指节有些发白。他眼中那丝微弱的挣扎如同风中残烛，迅速熄灭了。再抬眼时，他的目光变得“正常”了许多，那抹疲惫化为了被关心后的柔和，语气也真切了几分：“多谢沈姑娘挂心。只是近日巡防事务多了些，并无大碍。”他甚至对着她，露出了一个极浅、却足够符合“被美貌姑娘关心后的武将”该有的笑容。
【情缘系统：修正完成！【李临川】对您的好感度 10！当前好感度：20（颇有好感）。成功触发隐藏关怀剧情！奖励【李临川的私人令牌（临时）】，凭此可至天策府马厩领取一匹骏马代步哦！】
一股寒意从沈然的脚底直冲头顶。她亲眼目睹了！系统是如何粗暴地删除了李临川真实的困惑，又植入了它想要的“情感”和“反应”！
她成功了。她示之以“沉溺”，系统便回馈以“奖励”，甚至迫不及待地帮她“提升”与攻略对象的关系。但这成功的滋味，却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欲作呕。
她看着李临川那双此刻显得“真诚”而“温和”的眼睛，那里面已经没有了永安坊深处的锐利和挣扎，只剩下被系统修饰过的平静。她得到了好感度，得到了令牌，得到了系统“满意”的反馈。可她觉得，自己仿佛刚刚亲手，将一把无形的刀，插入了那个可能正在努力苏醒的灵魂深处。
这场刀锋之舞的第一步，她踩出去了，脚下却淋漓着冰冷的鲜血。
“将军无事便好。”沈然垂下眼睫，掩去眼底翻涌的冰冷和恐惧，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小女子......先告辞了。”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再也无法多看一眼那个被系统篡改过的李临川。
身后的听雨轩，琴声不知何时又响了起来。
沈然离开了听雨轩那令人窒息的风雅。曲江池的微风带着水汽拂过她的面颊，却吹不散心头那浓重的寒意。
她手中紧紧攥着那枚冰冷的金属令牌——【李临川的私人令牌】。系统“奖励”的道具，却像一块灼热的烙铁，烫得她手心发痛。
她成功了，按照姜映怀指引的方向，迈出了第一步。系统似乎“满意”了，那甜腻的提示音不再频繁响起，仿佛暂时放松了对她的围猎。但沈然没有丝毫喜悦。眼前不断浮现李临川那双被强行抹去困惑、注入虚假温和的眼睛。她的“表演”，成了系统对他进行“修正”的催化剂。这种认知像毒蛇般啃噬着她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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