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的雪终年不化。
谢云书踩着没膝的积雪,每一步都在雪地上留下深坑。三年前那个雪夜,沈砚青在这里化作万千冰晶消散。如今他重回故地,腰间只悬着一柄断剑——那是沈砚青的佩剑,在黑水崖决战时断为两截。
"客官,不能再往前了。"向导搓着冻红的手,"前面是寒冰渊,掉下去尸骨无存。"
谢云书从怀中掏出一块碎银:"在这等我。"
向导接过银子,欲言又止:"三年前也有位客官这么说的,再没回来..."
谢云书解下酒囊灌了一口,火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我知道。"
他独自向前走去,风雪越来越大,几乎看不清前路。断剑在剑鞘中嗡嗡震颤,仿佛感应到什么。谢云书按住剑柄,指尖传来刺骨的寒意——这柄剑至今仍残留着沈砚青的剑气。
寒冰渊是一道深不见底的冰川裂隙,边缘结着晶莹的冰凌。谢云书站在渊边,望着下方幽蓝的冰层。当年沈砚青就是在这里练成寒冰劫,也是在这里决定独自赴死。
"沈砚青..."谢云书的声音被风雪吞没,"我来了。"
他从包袱里取出五样东西:一块丐帮信物,一支刻着"守"字的断箭,一个空药囊,一串断裂的佛珠,还有半块干硬的桂花糕。这些都是他这些年走遍江湖,一点一点寻回的故人遗物。
谢云书将信物摆在雪地上,倒了一碗酒:"石大哥,你说要请我喝最好的酒。"酒液渗入雪中,很快结冰,"这是江南陈酿,比你当年偷喝的那坛强多了。"
第二碗酒淋在断箭上:"阿弩,你总说酒苦,这次我加了桂花蜜。"箭身上的"守"字被酒洗得发亮,"谢念很好,箭术得了你真传。"
第三碗酒洒向空药囊:"苏姑娘,你说这药能解百毒..."谢云书苦笑,"怎么解不了人心之毒?"
佛珠浸在第四碗酒里,檀木渐渐浮起:"圆觉,你念了那么多往生咒,可曾为自己念过?"
最后半碗酒,谢云书就着那半块桂花糕咽下:"沈兄,你说江南的桂花糕太甜..."冰凉的糕屑刮着喉咙,"昆仑的雪,是不是更合你口味?"
风雪骤然加剧,谢云书的白发与雪混作一处。他拔出断剑,剑身映出自己沧桑的面容——不过三十出头,却已两鬓斑白。
"你说剑客当死于剑下。"谢云书轻抚剑锋,"我这三年寻遍天下,总算找到了解法。"
他从怀中取出苏微的医书,翻到最后一页。泛黄的纸页上,"以施术者心头血为引"几个字被反复摩挲得模糊不清。
断剑抵住心口,谢云书望向深渊:"寒冰劫需至亲血脉...我虽非血亲,但..."剑尖刺破衣衫,"这颗心早就是你的了。"
鲜血顺着剑锋滴落,在雪地上绽开刺目的红梅。奇异的是,血滴并未冻结,反而融化了一片积雪,露出下方的冰层——冰层中隐约有一道白影。
谢云书瞳孔骤缩,顾不得心口伤痛,扑到冰面上。透过三尺厚的冰层,他看见沈砚青静静地躺在那里,白发如雪,面容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更令人震惊的是,他心口处有一团微弱的蓝光,正随着谢云书的心跳而明灭。
"原来...如此..."谢云书恍然大悟,"寒冰劫将你封在玄冰中,而我的血..."
他毫不犹豫地划破手腕,让鲜血源源不断地流在冰面上。鲜血所到之处,坚冰竟开始融化。断剑震颤得越来越剧烈,突然脱手飞出,直插入冰层!
"咔嚓"——
冰面出现蛛网般的裂纹,蓝光大盛。谢云书拼尽最后力气扑向裂缝,却因失血过多而眼前发黑。在陷入黑暗前的瞬间,他仿佛看见一只苍白的手破冰而出,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腕...
黑暗。无边的黑暗。
谢云书梦见自己回到江南的雨天,沈砚青的白衣被雨水打湿,皱眉看着袖上的泥点。他想道歉,却发不出声音。雨越下越大,沈砚青的身影渐渐模糊...
"云书。"
清冷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谢云书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冰洞里,身下垫着干燥的毛皮。心口的伤已被妥善包扎,药香依稀是苏微的配方。
冰洞中央,一个白衣人正在煮茶。听到动静,他缓缓转身——白发如雪,眉目如画,正是三年前消散在风雪中的沈砚青。
"沈...兄?"谢云书声音嘶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沈砚青递来一杯热茶:"寒冰劫将我封在玄冰中,你的血...解开了封印。"他顿了顿,"为何寻死?"
茶水温热,带着熟悉的昆仑雪芽香。谢云书捧着茶杯,指尖微微发抖:"不是寻死...是想救你。"
沈砚青沉默片刻,突然伸手抚上谢云书的心口。透过绷带,谢云书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却奇异地不觉得疼痛。
"寒冰劫入心,你活不过三年。"沈砚青收回手,"值得吗?"
谢云书笑了:"这话该我问你。"他指向沈砚青心口那团微弱的蓝光,"你分了一半心魄给我,才在雪崩中保住我的命,不是吗?"
冰洞陷入寂静,只有茶壶咕嘟作响。良久,沈砚青轻叹一声:"傻子。"
这个熟悉的称呼让谢云书眼眶发热。他挣扎着坐起,不顾伤痛一把抱住沈砚青。怀中身躯冰凉如昔,却有了真实的触感。
"这次别想再推开我。"谢云书哽咽道,"死也不放手。"
沈砚青僵硬片刻,最终缓缓回抱。他的白发垂落在谢云书肩头,与谢云书的斑驳白发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你的头发..."沈砚青轻声道。
"想你想的。"谢云书半开玩笑地说,却感到肩头一湿——沈砚青的泪水落在他的衣衫上,瞬间结成了冰晶。
洞外风雪依旧,洞内却暖意渐生。茶香氤氲中,断剑静静躺在冰面上,映出两人相拥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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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昆仑山脚的小镇上多了两个白发男子。一人背剑,一人悬壶,在客栈最角落的桌子对饮。
"接下来去哪?"谢云书给沈砚青斟满酒。
沈砚青望向窗外:"江南。"
"去看桂花?"
"去取回埋下的东西。"
谢云书笑了:"早被洪水冲走了。"
沈砚青从怀中掏出一物——正是当年埋在桂树下的昆仑玉坠:"我昨夜感应到了。"
谢云书惊讶地接过玉坠,发现背面多了一道冰裂纹:"这是..."
"寒冰劫的印记。"沈砚青轻抿酒水,"能感应其他信物。"
两人相视一笑,同时举杯。窗外,今年的第一片雪花悄然飘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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