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龙源寺后山,只有风吹过松林的沙沙声。六道黑影悄无声息地穿过密林,月光偶尔透过云层,照亮他们凝重的面容。
"就在前面。"阿弩的声音比夜风还轻,"十七座,排列特殊。"
谢云书拨开最后一丛灌木,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一滞——山坡上整齐排列着十七座新坟,每座坟前都插着一支未点燃的白烛,形成一个诡异的图案。
"这是...阵法?"苏微蹲下身,手指轻触坟前土壤,"埋了不到十日。"
圆觉手中的佛珠突然断裂,檀木珠子滚落一地。他跪倒在地,开始低声诵念往生咒,声音颤抖得不成调子。
沈砚青拔出长剑:"挖开看看。"
"不可!"圆觉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惊扰亡魂,罪过..."
石重已经撸起袖子:"和尚,若坟里真有蹊跷,查明真相才是对死者最大的尊重!"说完便用打狗棒掘起土来。
谢云书犹豫地看了圆觉一眼,还是加入了挖掘。沈砚青的剑、阿弩的箭矢都成了工具,不多时,第一具尸体显露出来。
"不是柳家人。"苏微检查后断言,"这是个乞丐,死于...断肠散。"
紧接着第二具、第三具...十七座坟,全是衣衫褴褛的流民和乞丐,每具尸体口鼻中都有绿色残留物。
"柳家在用人试药..."谢云书喉头发紧,"那些假药..."
圆觉突然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哀嚎,扑到一具尸体前。那是个约莫十岁的孩童,嘴角还残留着痛苦扭曲的痕迹。
"小七..."圆觉抚摸着孩子青紫的脸,泪水砸在泥土上,"我告诉过你别再去柳家讨饭..."
谢云书如遭雷击:"圆觉,你认识他们?"
月光下,圆觉缓缓摘掉僧帽,露出一头短发——显然出家不久。他的眼神变了,不再是那个超脱尘世的僧人,而是充满痛苦与愤怒的凡人。
"我本名柳明觉,柳家二少爷。"他的声音嘶哑,"三年前,我发现家中密室里的试药记录,便假死出家...但我没想到,他们连孩子都不放过!"
沈砚青剑尖指向圆觉:"你知道真相,却隐瞒至今?"
"我记录了每一笔罪证!"圆觉从怀中掏出一本染血的册子,"可我能怎么办?告发亲生父亲?亲手将兄长送上断头台?我...我只能每日为他们诵经..."
谢云书接过册子,上面详细记载了柳家二十年来用活人试药的罪行,每个名字后面都标注了死亡日期和症状。
"这些坟...是你埋的?"阿弩突然问。
圆觉点头:"寺中弟子不知情。我每夜偷偷下山,将柳家扔在乱葬岗的尸体带回...给他们一个安息之地。"
苏微翻到册子最后几页:"最近三个月,试药频率突然增加...为什么?"
"因为'长生丹'。"圆觉苦笑,"柳家与某个神秘组织合作,开发一种能控制人心的药物,需要大量**试验..."
沈砚青瞳孔骤缩:"与我师兄调查的一样。"
石重一拳砸在树上:"畜生!这等恶行,必须公诸于世!"
"不行!"圆觉抓住石重的手臂,"一旦公开,龙源寺百年清誉...那些无辜的师兄弟..."
"那这些枉死的人呢?"谢云书指着坟茔,声音发抖,"他们就活该无声无息地消失?"
六人陷入沉默,只有夜风呜咽着穿过坟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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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的客房里,六人围坐一团,气氛凝重如铁。
"天亮后我去报官。"石重拍案道,"证据确凿,柳家虽死,那些帮凶一个也别想逃!"
圆觉面色惨白:"官府中必有柳家眼线...我们都会成为追杀目标。"
"按江湖规矩。"沈砚青冷声道,"找出主谋,一剑了结。"
苏微摇头:"太便宜他们了。应该让他们身败名裂,尝尝被万人唾弃的滋味。"
阿弩默默擦拭着箭矢,突然开口:"圆觉会死。"
众人一愣。谢云书反应过来:"阿弩说得对,一旦真相公开,圆觉作为柳家血脉,难逃牵连..."
"我不怕死。"圆觉苦笑,"只怕连累龙源寺。"
谢云书来回踱步:"有没有两全之策?既惩处真凶,又保全圆觉和龙源寺?"
沈砚青看向窗外泛白的天色:"时间不多了。"
六人争论不休,首次出现了不可调和的分歧。石重主张快意恩仇,沈砚青坚持江湖规矩,苏微要让恶人身败名裂,圆觉则顾虑寺庙清誉...只有阿弩始终沉默,目光一直停留在谢云书身上。
最终,谢云书长叹一声:"我们先离开这里,前往雁门关调查长生丹。圆觉的册子抄录一份留给可信之人,若我们...遭遇不测,真相自会公开。"
这个折中方案勉强获得认同。众人各自回房收拾行装,约定辰时在客栈门口集合。
谢云书刚推开房门,就被一股力道拽了进去。沈砚青将他按在墙上,一只手捂住他的嘴。
"别出声。"沈砚青附耳低语,"窗外有人。"
谢云书屏息凝神,果然听到极轻的脚步声从窗外经过。两人等脚步声远去,才稍稍放松。
"沈兄..."谢云书刚开口,突然意识到两人姿势有多暧昧——沈砚青的胸膛紧贴着他,呼吸喷在他耳畔,激起一阵战栗。
沈砚青似乎也察觉了,迅速退开一步:"抱歉。"
"没、没事。"谢云书耳根发热,"你觉得是谁在监视我们?"
"柳家余党,或者...那个神秘组织。"沈砚青眉头紧锁,"我总觉得圆觉还有隐瞒。"
谢云书点头:"我也感觉到了。但他既然肯交出记录册..."
"册子最后几页被撕了。"沈砚青锐利地指出,"而且,他埋尸三年,为何突然同意带我们来后山?"
这些问题像石头一样压在谢云书心头。两人沉默地收拾行装,各怀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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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弥漫的山路上,六人骑马向北行进。圆觉走在最前,背影比往日更加佝偻。石重和苏微低声交谈,不时瞥向前方的僧人。阿弩殿后,警惕地扫视四周。
谢云书与沈砚青并辔而行,中间保持着微妙的距离。自昨夜那场争执后,六人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
"沈兄,"谢云书打破沉默,"关于你师兄...若真与这组织有关,你打算怎么办?"
沈砚青握缰绳的手紧了紧:"查明真相。若他堕入魔道..." 话未说完,但剑鞘的轻颤已道尽未尽之言。
谢云书突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包:"给,最后一块桂花糕。我特意留的。"
沈砚青怔了怔,接过已经有些干硬的糕点,小心地掰成两半,将大半递回给谢云书:"分着吃。"
这个简单的动作让谢云书心头一暖。他接过糕点,指尖不经意擦过沈砚青的手掌,两人都像被烫到般迅速缩回手。
后方传来一声轻响。阿弩的箭矢不小心掉在了地上。他弯腰去捡,却与回头看他的沈砚青四目相对。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锋,火花四溅。
正午时分,六人在一处溪边休憩。苏微为大家分发避毒丹:"越往北走,用毒的门派越多,小心为上。"
石重检查着打狗棒上的裂痕:"这棒子跟了我十年,头一回觉得不够硬。那些畜生...该用铁棒敲碎脑袋!"
圆觉坐在远处石头上,又开始诵念往生咒,只是这次声音里多了几分癫狂。谢云书走过去,递给他水囊:"喝点水吧。"
圆觉接过水囊,却没有喝:"谢兄,你可曾做过让自己夜不能寐的事?"
谢云书想了想:"小时候偷摘邻居家的梨,害得那老伯以为遭了贼,在门口骂了三天...我愧疚了好久。"
圆觉竟笑了,只是笑容比哭还难看:"我十六岁那年,发现厨房有个小厮偷吃剩菜。按照家规,该打断一只手赶出去...我亲自执的刑。"
谢云书呼吸一滞。
"那孩子后来饿死在街头。"圆觉盯着溪水,"我那时觉得理所当然——偷窃就该受罚。直到三年前,我在密室发现那些试药记录...才明白真正的贼是谁。"
谢云书不知如何接话,只能拍拍他的肩膀。圆觉突然抓住他的手:"谢兄,答应我一件事。若有一天我...堕入魔障,请你亲手了结我。"
"圆觉!"
"我体内流着柳家的血。"圆觉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谁知道哪天,我会不会变成和他们一样的怪物?"
谢云书正色道:"你不会。出家为僧的是你,记录罪证的是你,安葬亡魂的也是你。血脉不能决定一个人的善恶。"
圆觉松开手,又恢复了那副超脱的模样:"但愿如此。"
溪边,沈砚青正在练剑。阿弩站在不远处,突然张弓搭箭,一箭射向沈砚青背后!沈砚青头也不回,反手一剑将箭劈成两半。
"好箭法。"沈砚青冷冷道,"下次瞄准心脏。"
阿弩面无表情:"下次会更快。"
两人的对峙被谢云书的到来打断:"你们在切磋?加我一个!"
沈砚青收剑入鞘:"该赶路了。"
阿弩默默捡起断箭,从怀中掏出一支崭新的木箭递给谢云书:"给你。箭头淬了药,见血封喉。"
谢云书惊讶地接过:"阿弩,这..."
"防身。"阿弩说完便走开了,留下谢云书一人握着那支刻有"守"字的箭,心头涌起复杂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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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前,六人抵达一个小镇。客栈里,他们围坐一桌,讨论接下来的路线。
"明日分头行动。"沈砚青铺开地图,"石重与苏微去查本地黑市,看有无长生丹流通;圆觉与阿弩探听柳家余党的消息;我与云书去驿站打听北上的商队。"
石重灌了口酒:"要我说,直接杀去雁门关,端了那魔教老巢!"
苏微轻咳一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连对手是谁都不清楚..."
"一个以药材生意为幌子的组织。"谢云书分析道,"能操控柳家这样的大家族,势力必定不小。"
圆觉突然起身:"我先去休息了。"说完便匆匆上楼。
余下五人面面相觑。苏微压低声音:"他的状态很危险。长期压抑加上突然刺激,随时可能崩溃。"
石重不以为然:"要我说,他就是心虚!谁知道那册子上记的是真是假?"
"石重!"谢云书厉声喝止,"圆觉是我们的朋友。"
沈砚青放下茶杯:"朋友之间,也该坦诚相待。"
争论间,楼上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重物倒地。五人立刻冲上楼,撞开圆觉的房门——僧人跪在地上,面前是一个燃烧的火盆,里面是几页正在化为灰烬的纸张。
"圆觉!你在烧什么?"谢云书冲过去抢救,却只抓到一角残页,上面隐约可见"长生丹配方"几个字。
圆觉抬头,眼中已无白日里的痛苦,只剩下一种可怕的平静:"有些真相,知道了只会害死更多人。"
沈砚青剑已出鞘三分:"你果然在隐瞒。"
"我在保护你们。"圆觉缓缓站起,"这个组织的触角远比你们想象的更广。龙源寺、药王谷、甚至昆仑...都有他们的人。"
谢云书抓住圆觉的肩膀:"所以你知道沈兄师兄的下落?"
圆觉沉默良久,终于点头:"三年前,昆仑派大弟子萧远确实来过龙源寺。他查到了柳家与组织的关系,准备回昆仑禀报...但在路上被人截杀了。"
沈砚青的剑"铮"的一声完全出鞘,剑尖抵在圆觉咽喉:"谁杀的他?"
"我不知道。"圆觉平静地面对剑锋,"但我能带你们找到他的埋骨处...就在前往雁门关的路上。"
阿弩突然闪到窗边:"有人靠近...七个,不,十个...带着兵器。"
石重抄起打狗棒:"来得正好!老子正憋着一肚子火!"
沈砚青收剑入鞘,冷冷看了圆觉一眼:"这事没完。"
谢云书拔出佩剑,站到沈砚青身旁:"一起上?"
沈砚青点头,两人背靠背摆出战斗姿态。这一刻,谢云书忽然觉得,只要与这个人并肩,哪怕面对千军万马也不足为惧。
窗外,月光被乌云遮蔽。客栈四周,黑影幢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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