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的雪,终年不化。
谢云书踩着没膝的积雪,每一步都艰难无比。前方的沈砚青却如履平地,白色道袍与雪色融为一体,仿佛他就是这昆仑山的一部分。
"还有...多远?"石重喘着粗气问道,他的打狗棒成了探路的拐杖。
沈砚青头也不回:"过了这个山头就是山门。"
谢云书加快几步,与沈砚青并肩而行:"沈兄,回师门的感觉如何?"
沈砚青的侧脸在雪光映照下如同冰雕:"三年了。"只有这三个字,却包含了太多未竟之言。
阿弩走在最后,目光始终停留在苏微的药箱上。自从百草堂惨案的消息传来,他对苏微的监视就变本加厉。圆觉则不停地转动佛珠,嘴唇蠕动念着往生咒,不知是为萧远还是为即将面对的一切。
转过山脊,一座气势恢宏的石牌坊映入眼帘,上书"昆仑剑宗"四个遒劲大字。牌坊下站着两名持剑弟子,见到沈砚青,同时瞪大了眼睛。
"沈、沈师兄?!"年轻些的弟子惊呼,"你还活着?"
沈砚青眉头一皱:"何出此言?"
年长弟子连忙解释:"三年前萧师兄下山除魔失踪,半年后你也不告而别...大家都以为..."
"以为我们师兄弟一起叛出师门了?"沈砚青冷笑,"劳烦通报掌门,沈砚青携友回山,有要事禀报。"
两名弟子交换了一个古怪的眼神,年长者匆匆上山报信。谢云书敏锐地注意到这个细节,悄悄碰了碰沈砚青的手背,得到对方一个微微的点头回应——他也察觉到了异常。
半山腰的剑阁中,昆仑掌门玄霄子背对众人而立,雪白的长发用一根木簪随意挽起,道袍下的身躯瘦削却挺拔如松。
"砚青回来了。"老人的声音出奇地平静,仿佛弟子只是出门散了趟步,"还带了朋友。"
沈砚青跪地行礼:"弟子拜见师尊。此番归来,是为查明萧远师兄死因。"
玄霄子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进内室说话。"
内室陈设简朴,唯有一张古琴和几卷竹简。玄霄子示意众人落座,目光在每个人脸上扫过,最后停留在沈砚青身上:"你说萧远死了,可有证据?"
沈砚青取出那枚褪色的剑穗和铁盒中的信件:"弟子找到了师兄的遗骨和遗物。他死于三年前,被人截杀,只因查到了长生丹与药王谷的关联。"
玄霄子接过剑穗,手指轻轻抚过上面的纹路:"就凭这些,如何断定他已死?"
"师尊!"沈砚青声音提高,"弟子亲眼所见师兄的骸骨!您难道..."
"沈兄。"谢云书轻按沈砚青的肩膀,制止他即将爆发的情绪,"掌门真人,我们还在柳家假药案现场发现了这个。"他递上圆觉那本染血的记录册。
玄霄子快速翻阅,面色越发凝重:"柳家...竟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
石重忍不住插话:"老头,你徒弟明明查到了线索却被灭口,你们昆仑就一点动静都没有?"
"石重!"谢云书喝止,却见玄霄子不怒反笑。
"丐帮的小友倒是直率。"老掌门捋须道,"非是昆仑不作为,而是...此事牵扯甚广。"他起身从暗格中取出一卷密函,"你们自己看吧。"
密函上是朝廷兵部的印信,内容大致是警告昆仑不得插手长生丹一事,称此乃朝廷机密要务。
"朝廷?"苏微惊呼,"怎么可能!用活人试药,这等丧尽天良之事..."
玄霄子叹息:"老夫也是投鼠忌器。三年前萧远执意调查,我劝阻不成,只得暗中派砚青跟随保护。谁知..."他看向沈砚青,"你半路跟丢了。"
沈砚青面色苍白:"所以师尊一直知道师兄已死?为何骗我说他叛出师门?"
"为了保全昆仑上下数百弟子。"玄霄子沉声道,"若公然违抗朝廷,后果不堪设想。"
谢云书敏锐地注意到,老掌门说话时右手始终按在腰间一块玉佩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沈砚青显然也发现了这点:"师尊腰间这块玉...弟子从未见过。"
玄霄子神色微变,下意识遮掩:"故人所赠,不值一提。"
沈砚青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那是他从师兄遗骨旁找到的半块玉佩:"那这半块,师尊可认得?"
室内一片死寂。玄霄子的手开始颤抖,那块完整的玉佩从衣襟间滑出——与沈砚青手中的残玉严丝合缝。
"萧远是...您的儿子?"沈砚青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玄霄子闭上眼,缓缓点头。
石重猛地站起,打狗棒砸在地上:"所以你为了保全门派,连亲生儿子的大仇都不报?!"
"石大哥!"谢云书连忙拉住他,却见沈砚青已经拔剑在手,剑尖虽未指向掌门,却已蓄势待发。
"师尊,"沈砚青的声音冷得像昆仑的雪,"师兄临终前,可曾留下什么话?"
玄霄子颓然坐倒:"他...托人带回一个字:'忍'。"
沈砚青的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谢云书从未见过这样的沈砚青——双眼通红,面容扭曲,像是被人抽走了灵魂。
"好一个'忍'字。"沈砚青惨笑,"师兄忍到死,师尊忍到今...这昆仑剑宗,不如改叫'忍宗'!"
玄霄子不怒反悲:"砚青,你自幼刚烈,不知世事艰难。有些事..."
"有些事,宁折不弯!"沈砚青拾起剑,转身就走,"师尊可以忍,弟子忍不得!"
谢云书连忙追出,其余人也纷纷跟上。玄霄子没有阻拦,只是望着那半块玉佩,老泪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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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的夜,冷得刺骨。
沈砚青独自站在悬崖边,任凭风雪抽打着脸庞。谢云书找到他时,他的眉睫都已结霜,却浑然不觉。
"沈兄..."谢云书将斗篷披在他肩上,"回去吧,会冻坏的。"
沈砚青不动:"师兄十岁那年带我上山,第一件事就是教我认星星。他说昆仑的星空最干净,像剑客的心。"他仰头望着被雪云遮蔽的天空,"可这世上,哪有干净的剑客?"
谢云书不知如何安慰,只能默默站在他身旁。风雪越来越大,沈砚青终于转身:"回去吧。"
两人回到客房,发现其余四人正在激烈争论。
"直接绑了那老头逼问!"石重挥舞着打狗棒,"他肯定知道更多内情!"
圆觉摇头:"不可!玄霄子乃一派尊长,岂可如此无礼?"
苏微咬着嘴唇:"若真牵扯朝廷...我们是否该从长计议?"
阿弩靠在墙角,手中把玩着一支箭,箭尖有意无意地指向苏微。
见沈砚青回来,争论戛然而止。石重直接问道:"沈兄,你说怎么办?你师父明显隐瞒了很多!"
沈砚青沉默良久:"明日我独自去见师尊,你们..."
"不行!"谢云书打断他,"我们说好了一起面对。"
"这是昆仑内务。"沈砚青态度坚决。
石重冷笑:"现在分什么内外?你师兄的死和我们查的案子早就是一回事了!"
争论再起,六人分成两派:石重主张武力逼问;圆觉和苏微倾向谨慎行事;阿弩沉默不语却明显警惕着苏微;谢云书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而沈砚青...沈砚青似乎已经做出了某个决定,眼神变得陌生而冷硬。
"够了!"谢云书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今晚大家都冷静一下,明日再从长计议。"
众人不欢而散。谢云书留下来,看着沈砚青在灯下擦拭长剑的侧影:"沈兄,你...还好吗?"
沈砚青的动作顿了顿:"你知道我为何执剑吗?"
谢云书摇头。
"七岁那年,一群山贼杀了我全家。我被藏在米缸里,透过缝隙看见父亲被一刀穿心,母亲...受辱后自尽。"沈砚青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是师兄路过救了我。他说,剑是凶器,但能守护想守护的人。"
谢云书心头一痛,轻轻握住沈砚青的手:"沈兄..."
"现在我才明白,剑什么也守护不了。"沈砚青抬头,眼中是谢云书从未见过的黑暗,"师兄至死都在守护昆仑,而昆仑...连他的名分都不给。"
谢云书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紧紧抱住这个濒临崩溃的剑客。沈砚青起初僵硬如石,最终慢慢放松,将脸埋在谢云书肩头,无声地颤抖。
窗外风雪呼啸,屋内一灯如豆。两人和衣而卧,沈砚青在黑暗中突然开口:"若我变得不像我,你会如何?"
谢云书转身面对他:"我会把你找回来。"
两人的脸在黑暗中近在咫尺,呼吸交融。就在唇瓣即将相触的瞬间,窗户传来一声轻响——一支箭钉在窗棂上,箭尾系着一块布条。
沈砚青迅速起身取下布条,上面潦草地写着:"药王谷女在后山"。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穿衣追出。雪地上,阿弩的脚印清晰可见,指向后山藏书阁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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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书阁内,苏微正借着烛光快速翻阅一本古籍。她的药箱敞开在一旁,几包药粉散落其中。
"找到了..."她低声自语,手指停在一页记载着某种丹药配方的页面上,迅速抄录下来。就在这时,一支箭破空而来,钉在她面前的桌面上。
阿弩从阴影中走出,弓弦仍颤:"长生丹配方?"
苏微脸色煞白:"你跟踪我?"
"你箱子里是什么?"阿弩步步逼近,"拿出来。"
苏微下意识护住药箱:"只是普通药材..."
阿弩闪电般出手,一把抢过药箱,从夹层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几粒红色药丸,与他们在柳家密室发现的一模一样。
"焚心丹。"阿弩冷笑,"药王谷禁药,柳家试药记录里提到过。"
苏微急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在研究解药..."
"百草堂灭门,是你报信?"阿弩的箭已经搭上弦。
"住手!"谢云书和沈砚青冲进来,挡在两人中间。
"她是内鬼。"阿弩的箭尖闪着寒光,"药箱里有焚心丹。"
苏微泪流满面:"我可以解释!这些是我从药王谷偷带出来的样本,为了研究解药...我师父,就是那个失踪的长老,他被迫为组织研制长生丹,我一直在找他..."
沈砚青剑已出鞘:"证明给我们看。"
苏微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这是我师父最后留给我的...他说若他遭遇不测,就让我带着这配方去找朝廷的杨御史,他是唯一能对抗这个组织的人。"
谢云书接过信快速浏览:"信上提到...昆仑有内应?"
四人同时色变。就在这时,藏书阁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喊叫声:"走水了!快救火!"
一股焦味飘来,众人冲出门外,只见前院火光冲天——正是他们留宿的客院方向。
"石重!圆觉!"谢云书惊呼,正要冲过去,却被沈砚青一把拉住。
"等等。"沈砚青眼神锐利,"这火起得太巧..."
话音未落,十几道黑影从四面八方涌来,手中兵刃在火光中闪着冷光。为首之人冷笑道:"昆仑叛徒沈砚青,勾结外贼,夜闯禁地,奉掌门之命——格杀勿论!"
沈砚青面如死灰:"师尊...你..."
没有时间思考了。箭矢破空,剑光如雪,一场血战在昆仑雪夜中展开。而远处高峰上,玄霄子白袍飘飘,静静注视着这一切,手中握着那半块染血的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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