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阁自昆仑山发家,不修长生之道,反而更擅长推理卜算之道,号称日月之下,后土之上,算无遗策。本朝天机阁一脉散布民间,一脉扎根皇城。
散修不好分辨,难得遇上真弟子;皇城根下的更傲气些,以“天师府”为首,只为皇族做事。
如此想来,这张写有“新人入宫”的纸条,恐怕是从京城天师府流出来的。
六月初八?已经是六月下旬了,此前又未曾听说过皇帝选妃之事。
燕无咎若有所思,见南来北往两个小童已经端上酒水,便小心翼翼将纸条按原样叠回去。不过眼前这么多纸条还没看呢……他眼疾手快挑了一个藏进袖子里。
做完这些,斜睨一眼沈孤灯,依旧睡得安稳……吧?燕无咎有些心虚。不过因着心中的那点好奇,冒些险也是值得的。
推杯换盏话更熟。
梨花白果然醉人,这才一刻钟,就听聊天声愈大,醉客手上的动作没轻重,拍击木桌声、腾挪长凳声、酒器撞击声,声声入耳。
聊天的内容也没轻没重起来。
“听说孙家那位表小姐……”有人试探开口。
孙家?哪个孙家?
燕无咎正尖着耳朵想要仔细听清,却见原本满室喧哗骤然安静下来。他挠挠耳朵,刨开一缕发丝。
一缕发丝?燕无咎一愣
他今日用了发冠束发吧。哪里来的散发?
他机械回头,顿时小声尖叫:“娘嘞!”
沈孤灯看起来心情很好似的,那一缕发丝不知是不是因为发质顺滑的原因,随着主人直起腰肢而老实离开他的肩头。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他头皮发麻。灵活。这发丝像是有生命力一般,水蛇一样灵活地,黏腻地划走了,隔着夏日单薄的衣料,在他的皮肤上留下被吸附的触觉。
再一看过去,黑发乖巧垂坠,美人妖妖艳艳。
或许是错觉吧。他安慰自己。
沈孤灯的座位原本掩在柜台后头,自成一片方圆,如今站起身来,顿时有人注意到这个突然出现的身影。
來风声酒馆的人大多都听过风声酒馆的规矩,这会儿见了老板,便有人趁着“结酒钱”岔开话题。
今夜店里都是些生客,虽然听说过“消息换酒喝”这一说法,却不知道具体实施起来该如何操作。
大桌上的镖师,隐隐约约以一个中年胖子为首,以貌取人看去,应当是个圆滑之辈。燕无咎暗暗在心里打赌此人会先开口。
果不其然,人未到柜台,声音却先到:“沈老板!久仰大名!”听起来很是豪爽。
他伸手作揖,介绍自己:“在下铁老三。”
沈孤灯不搭理他,只拨弄着柜台上闲置算盘的珠子。
铁老三确实毫不在乎他这番态度,又转而朝向燕无咎一拜,“不知这位小兄弟该如何称呼?”
这些江湖人士眼高于顶,向来是强者为尊,故而进了酒馆大多虽然会与沈老板攀谈,却很少会有人搭理柜台后的另一个青年。
“燕无咎。”他礼貌回答。姓铁,这个姓可不多见,据他所知,裕县有一脉姓铁的,这家的镖局做得很大,几乎包揽了西北一带的货物往来,名号也响——铁衣局。
不知道这群人今晚住不住宿,要是住下来,他就要偷偷去翻他们的衣物,看看传闻中铁衣局镖师的内衣究竟是不是特制的“铁衣”。
另一边,铁老三也是一愣,他走南闯北惯了,今日敢进这间酒馆也是提前探知过的,知道燕无咎这号人物。疯子,酒痴——这是个老前辈对眼前这个青年的评价。平心而论,虽然嗅起来一股酒气,但眼神清明,脊背挺直,面容清俊,眼瞧着和“疯子”这一称号是风马牛不相及。
“请问这位小兄弟,我们兄弟几个已经吃好了,这酒钱上……该怎么付?”铁老三面上一片为难之色,顺手拍了拍浑圆的肚皮。
沈孤灯拨弄算盘的手一停,对燕无咎说:“想知道什么?”
燕无咎又是一僵,什么叫做他想知道什么?
他头皮发麻。说来也奇怪,眼前这人不仅是他救命恩人,还是他一厢情愿攀附上的干爹,这两月在酒馆里好吃好喝住着,却没能让他生出半分孺慕之心,反而因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变成只惊弓之鸟。
他咳嗽两声,对铁三道:“酒馆规矩,风声酒馆内不收金银,吃喝住宿皆由消息换。至于这消息——”他可以拖长尾音,“全凭您的诚意了。”
听到这样无厘头的要求,等着结账的众人自然是有些摸不着头脑。诚意?怎样才算有诚意?自己准备的消息够有诚意吗?
因着这一分的不确定,打头阵的铁□□回桌上,和同伴讨论去了,反倒是旁边小桌的人自信满满过来。
靠窗的三人青衣白发,小的还提着个白色,不知材质的药箱,典型的药王谷打扮。
药王谷里没有悬壶济世的药王,只是传闻盛产一种被称为“药中之王”的药材,故而得名。
为首之人一拱手,从怀中掏出一张纸。
药王位置?绝世药方?燕无咎接过来一瞧,一愣,转而递给沈孤灯。
上书:孙家嫁女非孙家女。
这话虽然绕口一点,但意思说得很明白,孙家嫁出去的女儿其实不是孙家的血脉。
刚才提及孙家表小姐的正是眼前这位。
燕无咎打量他几眼,青年很适合这身衣服,温润如玉,亭亭如竹。或许是感受到了他的视线,未曾抬头先抬眼,眉目含笑。
“阁下认为如何?”声音随主人一般温和。
燕无咎看向沈孤灯,见老板点头,才正式向青年回了礼。
见人松了一口气,招呼着身旁人要走时,沈孤灯难得开贵口:“山水有相逢。”
青年背影一僵,快速离开。
另一桌紧随其后,这是两个舞姬打扮的女子,应当是与沈孤灯相识,上来便调笑道:“沈老板,都是熟客了,不见得优惠我们一些?”
“消息。”开口了,却是公事公办。
“没意思。喏,花主让我们送来的。”其中一人递过来一个信封。
花主?这称呼特殊,也容易辨认。眼前两人恐怕是出自百花楼。百花楼,原是贵族富商们吃喝玩乐的销金窟,虽是下九流,但因为性质特殊,容易收集到一些特殊的情报,故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延伸出了完整的情报贩卖网。一条线由一人负责,负责人称为“花主”,大小百位花主,线线交错成网,得名“百花楼”。
燕无咎暗自腹诽,这沈老板也有逛花楼的癖好不成?还是……想起百花楼恐怖的情报收集能力,连忙抢先一步收下信封,拆开才递给沈孤灯。
幸好这信不长,几个动作间,他看清楚了懵懂几个字:太子……有疾……礼部。
“出息。”沈孤灯嗤笑,不过到底没把信给他看,自己看完后收进罐子里,对两人道谢。许是因为信里的内容,态度好了不少,甚至能品出几分笑意来。
不知又磨蹭了多久,南来都打着哈欠过来催促了:“打烊了吗?”
北往也困,不过不会直说,只从后厨探出个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铁三这才下定了决心似的,一把脱掉外衣。
燕无咎笑容龟裂,这是做什么?
就见铁三从贴身处摸索出一本暗红缂丝面,四角包铜的册子来。经手一看,封面上有暗纹牡丹。
纵然他燕无咎见多识广,堪称江湖百晓生,也没见过这东西。
倒是沈孤灯接手了,随手翻看几页,叹道:“不伦不类。”
见状,燕无咎连忙把头凑过去,只见上书:……孙府陪嫁妆奁清单。
省去的地方是日期,笔迹模糊不清。
往下是清单的内容,乍一看,难得的奇珍异宝,女儿家的东西也都齐全,压轴的更是千金拔步床,看上去似乎是很疼爱女儿的人家。
不过这么大的排场,恐怕也就是那家要嫁“表小姐”的孙家了。
没有血缘关系做支撑,缘何要做一个非亲非故的女子的娘家。里面肯定是有些不足为外人道哉的辛秘在的。
趁他胡思乱想之际,沈孤灯已经将那嫁妆单子规整好,压在用来放消息的罐子下了。
“你是负责押送嫁妆入京的镖头?”看了这么多孙家嫁女的消息,沈孤灯似乎是这事来了兴趣,转头问铁三。
铁三知道这是消息够硬,不由得松了口气,语气也轻松起来:“是。孙家委托的。”
镖师里有性格开朗的,也补充道:“孙家这嫁妆忒重了,其他的不说,光是那黄花梨木的千金拔步床就拆成了四车。”
“这押镖的费用可不便宜,就这么把主家给卖了?”燕无咎问。
铁三有些尴尬,搓搓手道:“万不得已,不然谁敢做这买卖。”
匹夫无罪怀玉其罪。镖师这一行当,最忌讳的就是泄露主家货物,不仅背信违约,还增加了被劫镖的风险。
“嫁妆在这里。”沈孤灯的手在柜台上一点一点,发出“哒哒”声响,“新娘呢?”
对啊,新娘呢?
自古以来哪有新娘和嫁妆分行的。
铁三面色如常,“沈老板这就不厚道了,按规矩,嫁妆单子已经够付我们的酒钱了,这其他的消息嘛——可是其他的价钱。”他眼珠一转,眼中全是算计。
“哦?”沈孤灯也不恼,“那请自便吧。送客。”
南来、北往就要去开门送客。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咚————
咚—————————
木门厚重,不像是有人敲门,更像是……撞门?
人是最识时务的。名声在外,没人敢来撞风声酒馆的门,除非,撞门的不是人。
“送客。”沈孤灯再次强调,声音幽幽。
真帅!燕无咎不由得竖起大拇指。正当时,他的袖中掉出张小纸条——是他刚才从罐子里偷出来的。
这么近的距离,沈孤灯自然是看见了的,只淡淡瞥了他一眼,说:“看完收回去。”
听沈孤灯没有找他麻烦的意思,燕无咎欢呼:“干爹万岁。”
沈孤灯又瞥他一眼,到底没说什么话。
既然沈孤灯都发话了,他自然没有不看的道理,这就展开。
上书四字:
无头新娘。
燕无咎手一抖,纸条落在地上,捡起掸了掸灰,才又塞回罐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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