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未明,一层薄雾笼罩着沉寂的皇城。
沈宴在东宫客房中醒来,多年的军旅习惯让他无需人唤便准时睁眼。陌生的环境让他有瞬间的恍惚,随即昨夜种种惊心动魄与那碗温热的汤药迅速回笼,让他彻底清醒。
他起身整理好衣袍,推开房门。院中空气清冷潮湿,带着深秋特有的肃杀。一名内侍早已候在门外,见他出来,恭敬行礼:“世子爷,殿下已起身,正在书房。”
沈宴微一颔首,并未多言,径直朝书房走去。
书房内烛火依旧,显然主人又是一夜未眠。南宫辰端坐案后,脸色比昨夜更加苍白几分,眼底倦色浓重,但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如同淬火的寒星,透着一种紧绷的锐利。
见沈宴进来,他抬了抬眼,语气平淡无波:“醒了?可用过早饭?”
“尚未。”沈宴走到案前,目光扫过桌上似乎纹丝未动的奏折,“殿下又是一夜未睡?”
南宫辰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将一份刚收到的密报推到他面前,声音低沉:“暗卫传回消息,黑风峡劫案现场已被清理得极为干净,几乎找不到任何打斗之外的线索。押运官兵伤亡名单属实,但幸存者的证词含糊不清,像是被统一过口径。”
沈宴并不意外。南宫睿既然敢做,自然不会留下明显把柄。“那批货物呢?”
“线索到黑风峡下游三十里处的一个废弃码头就断了。那里有重物装卸的痕迹和车辙印,指向南方,但之后便分散消失,难以追踪。”南宫辰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显示着他内心的不平静,“对方很谨慎,且有高人指点,抹去了大部分痕迹。”
虽然早有预料,但听到消息确认,沈宴的心还是沉了一下。南宫睿的准备远比想象中更充分。
“江南地广人杂,水网密布,若他们化整为零,暗中运输,查找起来无疑是大海捞针。”沈宴蹙眉。
“不错。”南宫辰颔首,眼中寒光闪烁,“但既然动了,就不可能毫无破绽。孤已下令,让暗卫潜入江南,重点监控与三皇子母族林氏往来密切的漕帮、商会以及几处可能藏匿军械的私港庄园。同时,也已密令几位绝对可靠的江南道御史,暗中查访各州府近期有无异常物资流动或人员变动。”
他顿了顿,看向沈宴:“但这需要时间。而我们最缺的,可能就是时间。”
沈宴明白他的担忧。南宫睿一旦察觉暗查,很可能狗急跳墙,提前发动。
“京城这边,”南宫辰继续道,声音压得更低,“孤已让詹事府的人开始暗中核查兵部近半年的账目和调令,尤其是经周宏之手的部分。但周宏老奸巨猾,账面上恐怕很难找到直接指向南宫睿的证据。”
他抬起眼,目光落在沈宴身上:“你昨日提及的那名文吏,以及绸缎庄,是关键。若能从此人身上打开缺口,或能顺藤摸瓜,找到与南宫睿直接相关的铁证。”
沈宴立刻道:“臣已派人盯紧了绸缎庄。那名文吏……”他想起沈青的回禀,“据盯梢的人说,自昨日臣离开兵部后,他便称病告假,再未出现。其家中也无人,像是……躲起来了。”
“躲?”南宫辰冷笑一声,“怕是得了吩咐,暂时蛰伏,或是……已经被处理了。”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俱是一凛。南宫睿的动作太快了!
必须更快!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内侍谨慎的通传声:“殿下,六殿下前来问安。”
南宫辰和沈宴的目光瞬间碰撞在一起,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光闪过。
他来了!
是试探?是警告?还是故作无事,继续演戏?
南宫辰迅速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恢复成那副冷淡疏离的模样,对沈宴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坐到下首的位置,然后才扬声道:“请六弟进来。”
书房门被推开,南宫睿一身雨过天青色锦袍,面带温润笑容,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他手中还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仿佛真是来关心兄长身体的。
“皇兄今日气色似乎好些了?臣弟特意让府里炖了冰糖燕窝,最是润肺安神……”他话音未落,目光便“恰好”落在了坐在一旁的沈宴身上,脸上立刻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欣喜,“宴哥哥?你怎的也在皇兄这里?真是巧了!”
他的表演天衣无缝,仿佛昨日兵部衙门的窥探、紫云观的腥风血雨都从未发生。
沈宴心中冷笑,面上却扯出一个与往日无异的、略带懒散的笑,甚至带着一丝刻意表现出来的尴尬:“昨日与殿下讨论渭水漕运之事,兴致所致,聊得晚了些,殿下便留我在东宫歇下了。”他巧妙地将留下过夜的原因归结于政事讨论,合情合理。
南宫睿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阴霾,但笑容不变,将食盒放在桌上:“原来如此。皇兄与宴哥哥能冰释前嫌,共商国是,真是社稷之福。”他话锋一转,似不经意般问道,“只是不知讨论的是何等要紧事,竟让宴哥哥夜宿东宫?莫非是边关又起了战事?”
试探来了。
南宫辰端起内侍新奉上的热茶,轻轻吹了吹,语气平淡:“不过是些漕运经济的琐碎事宜,六弟若有兴趣,稍后可将奏折拿去一观。”他四两拨千斤,直接将话题引向公务,堵住了南宫睿的深究。
南宫睿笑容微僵,随即笑道:“皇兄说笑了,臣弟对这些可不甚精通,还是皇兄辛苦。”他目光再次转向沈宴,带着几分亲昵的抱怨,“宴哥哥也是,既在皇兄这里,怎也不派人告知我一声,害我昨日去将军府寻你,却扑了个空。”
沈宴心中警铃大作。他去将军府找过自己?是试探还是真想做什么?
“哦?”沈宴挑眉,故作惊讶,“六殿下寻我何事?我昨日出城跑马,回来得晚,直接来了东宫,倒是不知殿下曾驾临寒舍。”他轻描淡写地将行踪模糊过去。
“也没什么要紧事,”南宫睿笑得毫无破绽,“不过是得了一坛好酒,想找宴哥哥共饮罢了。既然宴哥哥与皇兄有正事,那便改日吧。”
三人各怀鬼胎,言笑晏晏,书房内一时竟显得“兄友弟恭”,气氛和谐。但平静的表面之下,却是暗流汹涌,杀机四伏。
又虚与委蛇地闲聊了几句,南宫睿似乎并未探听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便起身告辞,临走前还再三叮嘱南宫辰要保重身体,情真意切,令人动容。
送走南宫睿,书房门重新关上。
沈宴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寒:“他是来探听虚实的。看来,他确实慌了。”
南宫辰放下茶盏,眼神冷冽:“他越慌,破绽便会越多。那名文吏和绸缎庄,必须尽快突破。”
“臣明白。”沈宴沉声道,“臣会加派人手,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当天下午,就在沈宴准备调动更多人手追查那名文吏下落时,一个惊人的消息如同插了翅膀般传遍京城——
兵部侍郎周宏,昨夜于家中书房“突发急病,暴毙身亡”!
消息传到东宫时,沈宴正与南宫辰商议下一步计划。闻听此讯,两人俱是神色大变!
“暴毙?”南宫辰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怎么可能如此巧合?!”
沈宴的心直往下沉。好快的灭口速度!南宫睿这是断尾求生,而且断得如此干脆利落!
“现场如何?”沈宴急问报信的内侍。
“回殿下,世子,听闻周府已乱作一团。刑部和京兆尹的人已经去了,初步勘验……说是并无外伤,也无中毒迹象,像是……真是突发心疾所致。”内侍战战兢兢地回禀。
“心疾?”沈宴冷笑,“周宏年富力强,从未听闻有心疾之症!好一个‘突发心疾’!”这无疑是南宫睿手下精通药理之人做下的完美谋杀!
这条最重要的线索,就这么断了!
南宫辰缓缓坐回椅中,闭上眼,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周宏一死,兵部的线索几乎全断,想要从账目上查出直接指向南宫睿的证据,难如登天!
书房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席卷而来。
南宫睿的狠辣与果决,远超他们的预期。
然而,就在这时,书房外再次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另一名心腹内侍匆匆而入,手中捧着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
“殿下!江南急报!”
南宫辰倏然睁开眼,接过信鸽,解下它腿上的细小竹管,抽出里面的纸条迅速展开。
沈宴也立刻凑上前去。
纸条上的字迹比上一次更加潦草急促,显然是在极度紧急的情况下书写:
“货已部分锁定!疑似藏于林氏旁支于杭州城外之别院‘茗香苑’!守卫森严,疑有私兵!暗卫尝试靠近探查,遭遇强力阻击,伤亡数人!对方警觉,恐随时转移!请速定夺!”
绝境之中,希望之光再次闪现!
虽然付出了代价,但他们终于抓住了那批军械的尾巴!
南宫辰猛地抬头,与沈宴视线相交,两人眼中同时燃起灼人的光芒!
“茗香苑……林氏……”南宫辰声音紧绷,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派人,以雷霆之势,查封别院,搜出军械!”
但派谁去?如何能确保消息绝不泄露?如何能保证执行之人绝对可靠,且能对抗可能存在的私兵?
南宫辰的目光再次落在沈宴身上,一个大胆的念头瞬间形成。
“沈宴,”他语速极快,字字清晰,“孤予你东宫手令,并一道密旨!你即刻亲自带一队东宫精锐暗卫,秘密出京,日夜兼程赶往杭州!孤会同时密令杭州刺史及其麾下绝对可靠的府兵配合于你!一旦确认军械藏于茗香苑,无需再请示,立即动手!人赃并获!若有抵抗,格杀勿论!”
这是天大的信任,也是天大的责任!
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一个昨日还被视为敌对的人!
沈宴胸腔中热血奔涌,没有任何犹豫,单膝跪地,抱拳领命,声音铿锵有力:“臣,领旨!必不辱命!”
风险极大,前路未卜。
但这是扭转局面的关键一战!
他必须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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