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子事件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涟漪虽细微,却不可避免地扩散开来。
碧珠战战兢兢地回了沈心柔的院子,强作镇定,却掩不住脸色的苍白和眼神里的惊惶。她不敢如实禀报,只含糊地说在角门被世子撞见盘问了几句,侥幸搪塞了过去。沈心柔正心烦于昨日宫宴上被沈宴当众呵斥的难堪,又惦记着与宫外某人的约定,并未深究丫鬟的异样,只不耐烦地打发了她,暗自咒骂沈宴多管闲事。
然而,府中的气氛却悄然发生了变化。
世子突然严控用度的命令已迅速传开,各院管事和下人都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行事愈发谨慎。尤其是沈心柔院里,以往那些看似不起眼的额外开销和采买,如今都被账房毫不留情地打了回来,要求世子批条。几次下来,沈心柔手头顿时拮据起来,连打赏下人都变得抠搜,惹得院内怨声暗起。
“姨娘,您说兄长这是什么意思?”沈心柔对着生母柳姨娘抱怨,姣好的面容因恼怒而微微扭曲,“不过是些胭脂水粉钱,如今竟也要看他的脸色!这日子还怎么过?”
柳姨娘年近四十,风韵犹存,眉眼间藏着精明的算计。她比女儿沉得住气,捻着手中的佛珠,低声道:“稍安勿躁。宴哥儿如今大了,掌家也是常理。只是这突然发作……确实有些蹊跷。”她沉吟片刻,“你近日安分些,莫要再往太子殿下跟前凑,也少往宫外传递消息。待我探探风声再说。”
沈心柔虽不甘,却也只得悻悻应下。
与此同时,沈宴却并未将全部精力放在内宅。他知道,真正的战场在朝堂,在军伍。
这日,他换上一身利落的骑射服,径直去了京郊的沈家军大营。
军营依旧是他记忆中的模样,旌旗招展,杀声震天,空气中弥漫着汗水、尘土和钢铁的气息。士兵们操练的阵列,军官呼喝的号令,一切都熟悉得令人鼻酸。
前世,他将这里视作实现抱负、助南宫睿登上大位的资本,却最终让这把锋利的刀刃对准了不该对准的人。
“末将参见世子!”
几位留守的副将闻讯赶来,恭敬行礼。他们都是沈宴父亲一手提拔起来的旧部,对沈家忠心耿耿。见到沈宴,他们脸上都带着发自内心的笑容。世子虽年轻气盛,但武艺超群,在军中素有威望。
沈宴目光扫过这些熟悉的面孔,有些人,在前世的清洗中未能幸免。他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朗声笑道:“不必多礼。多日不来,手都痒了,今日正好活动活动筋骨。张副将,听说你最近刀法又有精进?陪我过几招?”
被点名的张副将是个豪爽的汉子,闻言大喜:“求之不得!世子请!”
校场之上,两人刀来枪往,身影翻飞,引得兵士们纷纷围观喝彩。沈宴有意收敛了几分沙场淬炼出的杀伐之气,更多展现出扎实的基本功和年轻人应有的锐气,即便如此,也很快将张副将逼得只有招架之功。
一番酣畅淋漓的比试后,沈宴又与几位将领切磋箭术、讨论布阵,言谈间对军务的熟悉和独到见解,让众将更是心服。
气氛正热络时,沈宴状似无意地提起:“近日听闻兵部又在议论更换一批老旧军械,说是库银紧张,要优先保障……啧,也不知哪些地方的军务能排在咱们北境边军前头。”
他语气随意,仿佛只是发句牢骚。
一位性子较直的陈姓校尉立刻哼了一声:“还能有谁?不就是那些只会溜须拍马、围着……哼!”他话说到一半,顾忌着什么,硬生生咽了回去,但脸上的不忿却显而易见。
另一位较为老成的李副将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世子有所不知,近来兵部调拨的粮草军饷,确实比往年迟了些,数目上也……有些微妙的出入。只是大将军不在京中,我等也不好……”
沈宴心中冷笑。果然,南宫睿的手,早已开始悄无声息地伸向沈家军了。无非是克扣、拖延,慢慢削弱沈家的根基,同时或许还在军中物色可以拉拢收买的对象。
“父亲不在,还有我。”沈宴放下手中擦拭的长枪,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周围几位将领耳中,“往后军中若再有此类事情,无论巨细,直接报与我知。我沈家军的儿郎,在前线流血拼命,断没有在后头被人克扣嚼用的道理!”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诸位都是跟着我父亲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老弟兄,沈家待如何,诸位心中应有杆秤。有些好处,拿着烫手,有些高枝,攀了摔得更惨。别忘了,咱们的根,到底在哪。”
他没有点名道姓,但在场的都是人精,岂会听不出他话中的深意?几位将领神色皆是一凛,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齐齐拱手,沉声道:“末将等谨记世子教诲!誓死效忠沈家!”
他们或许不完全明白世子为何突然说这些,但沈宴今日展现出的担当、对军务的上心以及那隐隐透出的、不同于以往的沉稳和锋芒,让他们下意识地选择了听从和靠拢。
稳住了军营的基本盘,沈宴并未久留。他知道,南宫睿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绝非一时一刻能够撼动。
回城途中,经过西市口,那里恰有一家新开的书画铺子,据说颇受文人雅士追捧。沈宴目光掠过那精致的招牌,心中微微一动。
他记得,前世南宫辰似乎颇喜这家铺子一位无名画师的山水小品,曾匿名购入过几幅。那时他嗤之以鼻,觉得太子附庸风雅。
如今……
沈宴勒住马缰,沉吟片刻,翻身下马,走进了铺子。
铺子里墨香四溢,客人不多,很是清静。掌柜的见来人衣着气度不凡,连忙热情迎上。
沈宴随意看着墙上的画作,目光最终落在一幅描绘雪夜寒江的斗方小品上。画意孤寂清冷,笔法却透着一种难得的韧劲,与南宫辰的气质隐隐契合。
“这幅画,包起来。”沈宴指了下那幅画。
掌柜的连忙应下,一边包装一边奉承道:“公子好眼力!这幅《寒江独钓图》虽出自无名画师,但意境高远,小的店里就剩这一幅了……”
沈宴付了银钱,拿着包好的画轴走出铺子,心中竟有几分难得的平静。
他并非要借此讨好什么,只是……只是想这么做。
仿佛通过这种方式,能稍稍弥补一些前世的亏欠,能稍稍靠近那个如今对他紧闭心扉的人。
刚走出铺门,迎面却碰上一个绝不想在此刻见到的人。
南宫睿一身月白常服,手持折扇,正与身旁一位文士模样的人谈笑风生,温润如玉,风度翩翩。他看见沈宴,尤其是看见沈宴手中那卷明显的画轴,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讶异,随即笑容愈发和煦:“宴哥哥?真是巧了,你怎会来这等风雅之地?”
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沈宴手中的画轴,笑意加深:“莫非也是来淘换佳作?不知是哪位名家的手笔,能让宴哥哥青睐?”
沈宴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扯出一个惯有的、略带懒散的笑:“随便看看,打发时间罢了。比不得六殿下雅好。”
他晃了晃手中的画轴,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无名小卒的涂鸦,瞧着顺眼就买了。怎么,六殿下也对这等不入流的东西感兴趣?”
南宫睿眼底深处闪过一丝疑虑,但沈宴的态度太过自然,与往日并无不同,甚至那点桀骜和漫不经心都模仿得惟妙惟肖。他笑了笑,摇开折扇:“宴哥哥说笑了。艺术之道,本就在于随心所喜,何须名家?只是难得见宴哥哥有此雅兴,有些意外罢了。”
两人又虚与委蛇地寒暄了几句,南宫睿似乎还想试探什么,沈宴却已懒得应付,借口府中有事,率先告辞。
看着沈宴翻身上马、扬长而去的背影,南宫睿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温润的眸子里染上一抹深思和阴郁。
沈宴……最近似乎真的有些不一样了。
不仅是对他,还有对太子,甚至是对沈家军和这些风雅之物……
是错觉吗?
还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他折扇一收,对身旁的文士低声道:“去查查,沈宴最近都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事无巨细,我都要知道。”
“是,殿下。”
南宫睿望向沈宴消失的方向,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
无论沈宴是因何改变,这颗棋子,绝不能脱离他的掌控。
若有必要……他不介意提前敲打敲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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