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宴拿着那幅《寒江独钓图》,并未直接回府。
马蹄嘚嘚,踏过京城渐次繁华的街道,他的心思却飘向了那座总是过于清冷的东宫。昨夜仓促又诡异的对话,太子那明显带着警惕和逃避的背影,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他知道南宫辰不会轻易信他。
十年的隔阂与对立,岂是一次突兀的转变、几句没头没尾的话就能消弭的?更何况,自己前科累累,在南宫辰眼中,恐怕早已是南宫睿最忠诚的爪牙。
直接上门解释?
只会显得更加可疑,甚至可能被当成南宫睿授意的又一重阴谋。
沈宴的目光落在手中的画轴上。
这东西……或许是个由头。一个不那么刻意,又能再次踏入东宫的理由。
他勒转马头,不再犹豫,径直朝东宫方向行去。
至宫门通传,内侍很快返回,神色却有些为难:“世子爷,殿下正在书房与詹事大人议事,您看……”
若是前世,沈宴要么不耐烦地甩袖就走,要么干脆硬闯,绝不会在此等候。
但今日,他只是淡淡颔首:“无妨,我在此等候便是。”
他负手立于宫门外,身姿挺拔如松,脸上看不出丝毫焦躁不耐。这番做派,反倒让守门的侍卫和内侍暗自惊讶,互相交换着疑惑的眼神——这位爷何时变得如此好说话了?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见东宫詹事躬身退了出来。
内侍再次入内禀报,片刻后出来,躬身道:“世子爷,殿下请您进去。”
沈宴整理了一下并无褶皱的衣袍,迈步而入。
书房内,南宫辰依旧坐在那张宽大的书案后,案上奏折公文堆积如山。他并未抬头,仿佛正专注于手中一份奏报,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坐。”
疏离冷淡,与昨夜无异。
沈宴也不在意,自行在下首坐了,将手中的画轴随意放在身旁的小几上。
室内陷入沉默,只有南宫辰翻阅纸张的沙沙声。
沈宴并不急于开口,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打量着书房。这里比他记忆中更加简洁,甚至透着一丝寒素,与南宫睿处处彰显“礼贤下士”与“风雅品味”的处所截然不同。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一丝若有似无的冷冽气息,像极了南宫辰本人。
他的目光最终落回南宫辰身上。
今日他穿着一身暗纹玄色常服,更衬得面容清俊,肤色冷白。低垂的眼睫在下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薄唇紧抿,整个人像一尊精心雕琢却毫无温度的玉像。
沈宴的心口又被那熟悉的刺痛击中。这个人,究竟独自在这冰冷的深宫里,背负着多少压力和孤寂?
仿佛感受到他过于专注的视线,南宫辰终于抬起眼,目光掠过他,又扫了一眼小几上的画轴,语气平淡无波:“世子今日前来,有何要事?”
沈宴收回思绪,指了指那画轴,语气尽量轻松:“方才路过西市,瞧见一幅小画,觉得意境尚可,顺道给殿下送来解个闷。”
南宫辰执笔的手微微一顿,眼中讶色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深的疑惑覆盖。他放下笔,身体微微后靠,看向沈宴的眼神带着审视:“世子何时竟有这等闲情逸致?”
这话问得直接,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讽刺。
沈宴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人总是会变的。或许是昨日殿下一番教诲,令臣茅塞顿开,觉得往日只知舞枪弄棒,实在粗鄙不堪,也该附庸风雅一番。”
他这话半真半假,带着点自嘲,却又巧妙地捧了南宫辰一下。
南宫辰显然不信这番鬼话,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他示意内侍将画轴呈上。
画轴展开,正是那幅《寒江独钓图》。雪幕寒江,孤舟蓑笠,意境清冷孤寂,却又透着一种不与世争的倔强与宁静。
南宫辰的目光落在画上,停顿了片刻。
沈宴注意到,他原本紧绷的唇角似乎柔和了那么一丝丝。
“画尚可。”南宫辰的评价依旧吝啬,但他却没有立刻让人收起来,目光仍在画上流连了片刻才移开,重新看向沈宴,“世子究竟意欲何为?”
他的目光锐利,仿佛要穿透沈宴的皮囊,直窥他内心深处真正的意图。“若又是为六弟前来试探什么,大可不必如此迂回。”
沈宴心中苦笑。看,信任一旦崩塌,重建何其艰难。
他收敛了脸上那点故作轻松的表情,正色道:“殿下多虑了。此画只是臣觉得适合殿下,便买了送来。与六殿下无关。”他顿了顿,迎着南宫辰依旧怀疑的目光,缓缓加了一句,“臣说过,以往许多事,是臣想错了,做错了。此言,并非虚言。”
书房内再次安静下来。
南宫辰只是看着他,不说话。那双深邃的眸子如同古井寒潭,沈宴无法从其中分辨出任何情绪。
过了许久,久到沈宴几乎以为这次尝试又要以失败告终时,南宫辰才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声音依旧冷淡,却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冰刺:“画,孤收下了。若无他事,世子请回吧。”
这已是超乎沈宴预期的结果。
他没有死缠烂打,从善如流地站起身:“臣告退。”
走到门口时,他脚步微顿,似想起什么,回头状似随意地道:“对了殿下,近日天气反复,听闻太医院院判擅治咳疾,若殿下夜间仍睡不安稳,或可传召一试。”
说完,不等南宫辰反应,他便转身大步离去,玄色衣袍在门口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南宫辰却猛地愣在当场,握着奏报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
他……他怎么知道自己近日夜间偶有咳嗽,难以安眠?
这事极为隐秘,他从未对外人提起,连近身内侍都只当他是政务劳累,并未深究。太医院请平安脉也只说是春秋交替,微有肺燥,开了些普通的润肺汤剂。
沈宴是如何得知?还精准地点出了太医院最擅此道却并不常为人知的院判?
一种难以言喻的、毛骨悚然的感觉顺着脊椎爬升上来。
沈宴对他……究竟了解多少?又暗中关注了多少?
这绝不是一个敌对者会有的行为。
南宫辰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幅《寒江独钓图》上,画中那孤寂的钓叟仿佛正无声地与他对视。
沈宴……
你一次又一次的反常举动,背后藏的,到底是什么?
这一次,南宫辰冰冷的心湖深处,那坚硬的冰层之下,似乎真的有什么东西,轻微地、咔嚓地响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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