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宴离开东宫，并未立刻回府。
方才南宫辰那一瞬间的错愕与更深沉的疑虑，他看得分明。信任的建立非一日之功，尤其对他这样前科累累之人。但他并不气馁，反而有种棋逢对手的微妙快感。南宫辰的警惕和聪明，本就是他欣赏乃至……倾慕的一部分。
只是眼下，他需将更多精力投向另一处——斩断南宫睿试图伸向沈家军的黑手。
他策马并未前往京郊大营，而是转向了兵部衙门所在的街巷。他知道，克扣军饷粮草这等事，绝非一两个小吏敢做，必然有兵部实权人物的默许甚至授意。而南宫睿的手，最早便是通过兵部侍郎周宏伸进来的。
周宏此人，看似中庸，实则最是滑不溜手，善于钻营，前世便是南宫睿在兵部的重要爪牙之一。
沈宴并未直接闯入兵部，那太过招摇。他在离兵部不远的一处茶楼二楼雅间坐下，要了一壶清茶，临窗的位置恰好能瞥见兵部衙门进出的侧门。
他耐心等待着。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果然见周宏的轿子停在了侧门外，周宏下轿，与迎上来的几名官员低声交谈了几句，便匆匆入内。
沈宴放下茶盏，丢下碎银，悄无声息地下了楼。
他绕到兵部衙门后巷一处相对僻静的角落，那里有一棵老槐树，枝繁叶茂。沈宴四下扫视，见无人注意，身形利落地一跃，便悄无声息地隐入了浓密的树冠之中。这个位置，恰好能透过一扇半开的窗户，窥见周宏值房内的部分情形。
屋内，周宏正与一名穿着军需官服饰的低阶官员说话。声音隐约传来，断断续续。
“……北境那边……催得紧……但库银确实……”这是周宏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官腔。
“可是大人，沈家军此次报上的损耗清单合情合理，往年也都是足额拨付，此次若不足……”军需官的声音显得有些焦急。
“啧，你怎么就不开窍？”周宏的语气透出几分不耐，“又不是不给，只是暂缓几日……如今各处都要用钱，总得有个轻重缓急……六殿下日前还问起京畿卫戍换装之事，那才是眼下要紧的……”
“六殿下”三个字，像一根针，刺入沈宴耳中。
果然是他！
虽然周宏说得隐晦，但意思再明白不过——克扣沈家军的粮饷，是为了挪去讨好南宫睿关心的京畿防务！京畿卫戍的将领中，颇有几位是南宫睿着力拉拢的对象！
那军需官似乎还想争辩，周宏已沉下声音：“好了！此事本官自有主张，你按吩咐办事即可！出去吧！”
军需官唯唯诺诺地退了出去。
周宏独自坐在房内，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一丝烦躁，低声嘟囔了一句：“……真是麻烦……偏偏是沈家……”
沈宴眼神冰寒，正欲悄然离去，却见又一人未经通传，直接推门进了周宏的值房。
来人穿着普通文吏的服饰，低着头，动作却透着一股与身份不符的利落。
周宏见到此人，立刻站起身，神色竟带上了几分恭敬：“您怎么来了？”
那文吏并不客套，直接压低声音道：“殿下让我来问，那批东西，处理得如何了？”
周宏连忙道：“请回复殿下，都已安排妥当，混入了上一批运往陇西的军械之中，绝不会有人察觉。”
“嗯，殿下要知道确切的经手人和路线。”
“是是是，”周宏从袖中取出一张小小的纸条，迅速塞入那人手中，“都记在上面了。只是……下官多嘴问一句，此事风险极大，殿下为何非要……”
那文吏冷哼一声，打断他：“殿下的心思，也是你能揣测的？办好你的差事，少不了你的好处！”
“是是是，下官失言，下官明白。”周宏冷汗涔涔，连声应道。
那文吏将纸条收入怀中，不再多言，转身迅速离去。
树上的沈宴，心中巨震！
虽然听得不甚分明，但“混入军械”、“风险极大”、“陇西”这些词联系在一起，足以让他产生极其不妙的联想！
陇西那边并无大战事，为何要偷偷运送一批需要如此隐秘、甚至让周宏都觉得风险极大的“东西”？还要安插进正常的军械运输里掩人耳目？
除非……那批东西本身，就是见不得光的！甚至是……足以构成谋逆大罪的违禁之物！
南宫睿！他竟敢如此胆大包天！
沈宴强压下立刻冲下去擒住那文吏的冲动。打草惊蛇，只会让南宫睿藏得更深。他必须知道那批“东西”到底是什么，最终目的地又是哪里！
他屏住呼吸，如同蛰伏的猎豹，紧紧盯着那名低头快步走出兵部侧门的文吏。
只见那文吏并未在街上多做停留，而是迅速拐入几条小巷，动作娴熟地避开人群，最终闪进了一间不起眼的绸缎庄后院。
沈宴记下位置，并未继续跟踪。他知道这种地方必有后门，且对方如此谨慎，必有反跟踪的手段。
他悄无声息地从树上滑下，迅速离开这是非之地。
回到将军府，沈宴立刻召来了两名绝对心腹的亲卫。这两人皆是沈家旁支子弟，自幼与他一同长大，忠心毋庸置疑。
“沈青，你去盯着西市‘锦云轩’绸缎庄的后门，留意所有进出之人，尤其是一个身穿灰褐色文吏服饰、身形精干、左眉角有颗小痣的男子。记下他的行踪，但切勿打草惊蛇。”沈宴沉声吩咐其中一人。
“是，世子！”沈青领命，无声退下。
“沈白，”沈宴看向另一人，“你立刻动身，暗中前往陇西方向，设法打探近期官方押运军械的队伍路线和人员构成，特别是是否有非正常的停留或人员交接。一有消息，立刻用赤羽信鸽回报。”
“属下明白！”沈白神色一凛，知道事关重大，立刻转身去准备。
吩咐完这一切，沈宴独自坐在书房内，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南宫睿……你果然迫不及待了。
前世，自己是他手中最利的刀，替他扫平了太多障碍，以至于他许多阴私手段并未过早暴露。这一世，自己刚刚显露出一丝脱离掌控的迹象，他便开始兵行险着了吗？
那批所谓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私铸的兵器？禁用的弩机？还是……龙袍玺绶这等大逆不道之物？
无论是什么，这都将是扳倒南宫睿的一枚重磅筹码！
只是，如今他手中并无实权，无法直接调动力量拦截调查。而太子那边……信任尚未建立，贸然将如此骇人听闻却无实据的消息报上去，只怕适得其反。
他需要确凿的证据。
更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
沈宴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南宫辰那双清冷警惕的眸子。
快了。
等他拿到证据，便是再次敲开东宫大门之时。
而这一次，他要送上的，将是一份足以震动朝野的“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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