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一场大雪，四处银装素裹。
寒风卷着残雪，拂过慈恩寺后山的清寂梅林。枝头红梅盛放，红白交错，清冷倔强。
天寒地冻，一路上没什么香客。
只有零星的脚印。
梅林深处，一株需三人合抱的红豆树下，一人孑然而立。
封云川今日着了一身霁色衣袍，更添几分贵公子的倜傥，墨发以一根白玉簪束起，若不是浑身生人勿近的气质，倒像是个风流才子。
他已在此地站了许久。
此时，他的肩头、发梢都落了一层薄薄的枝头残雪，远远望去，仿佛要和这冰天雪地融为一体。
他从晨起钟响时分便来了。
等到日头爬起，又落入云层，最后天光西斜，在一线残影中，连微弱的光点也消失殆尽。
又等到烛火盈盈，寺中晚课的木鱼声和诵经声隐隐传来。
期间，有小沙弥怯生生过来，想请他移步禅房喝杯热茶避避严寒，却被他周身的阴郁吓得不敢走近，最终连嘴也未曾张开便离开了。
天色越来越暗。
他面上的神情，从最初的志在必得和满心期待，逐渐变为焦躁难安，再被不敢置信和慌乱如麻所替代，最终，尽数化为一潭死水。
她没来。
她竟然真的没来。
他一句“赌你不敢来”，原不过是激将法。
他笃定，她即便为了那点骄傲和好奇心，也一定会赴约来看个究竟。
他甚至准备好了无数的说辞，连如何揶揄她“果然还是来了”都想到了。
他满心欢喜，要如何将她带来看系着满满心事和祝词的红豆树，更谋算着如何与她……摊牌。
可他算定了一切，唯独没有算到——
她是真的，敢不来。
他缓缓抬起头望着红豆树，眼神空洞得吓人。
四肢冰冷，心，更冷。
是啊，他怎么忘了。
那是卫照。
是当年为着家族韬光养晦，就能孤身远嫁的卫照。
是在他面前晃荡着施家定亲信物，还能没心没肺说出“横竖都是要嫁人”的卫照。
更是对他紧闭全部心防，竖起浑身尖刺的卫照。
他这点挑衅，这点心思，在她如今看来，恐怕只觉得可笑又麻烦，避之如蛇蝎。
“呵……”
一声低沉的冷笑，从他喉咙里溢出，带着自嘲。
他站在这里，像个傻子一样，等了一天。
等一个永远不会来的人。
寒风骤起，呼啸连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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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把窗关上，风大。”
映雪叫着另一个丫鬟，两人合力把小轩窗关上。
窗下，炭盆烧得正旺。
卫照正在书桌前，执笔于木刻上描绘一幅嫦娥奔月的图。
屋子里，谁也没说话，只有偶尔的烛火噼啪。
她的笔锋越来越走形。
索性搁下笔，轻叹一声。
她的心绪并非全然无波。
那张纸笺，就压在书匣的最下层，连同檀木盒子一道。
她也并非全然不好奇，丝毫无触动，可这些远不敌她内心深处的疲惫和，下意识的抗拒。
去了又能如何？
看他故弄玄虚？
听他说那些似是而非，扰乱人心的话？
之后呢，再度陷入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缠？
将卫家、连同他们武昌侯府一起，牵扯进风波之中？
如今的她，太累了。
她只想把所有精气神，用来打理清楚“卫照”应当是什么样的人，又该如何成为什么样的人。
而不是去应付一个行事莫测、偏执强势的故人。
他的赌，他的局，她毫无精力参与。
“小姐，喝杯热茶歇歇吧。”映雪将茶盏轻轻放在她手边。
卫照端起茶盏，暖意传入掌心。
她凝神听着外间的呼啸声，忽然轻声问道：“今日，外面风很大吗？”
映雪愣了一下，回道：“早前无风，这会起了大风，估摸着外头极冷。”又略一思索，问道，“小姐可是闷了，要出去走走？”
卫照沉默一瞬，摇了摇头：“不用了，只是随口一问。”
“那小姐……”映雪有些迟疑，最终还是问了出来，“真的……不去吗？”
卫照盯着小轩窗上摇动的树影，语气平静：
“他想见的，未必是如今的我。我所要的，也未必是如今的他。”
她低头抿了一口茶，所有神思都被压下，连同那一份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牵挂。
不去，才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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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云川终于动了。
身体因寒冷而僵硬，走路的姿态亦是有些迟缓。
他一步一步，走到红豆树前，伸出僵直的指尖，一点一点抚过粗糙的树干。
那上面，似乎还留有一些幼时的痕迹。
他在这里等了一天，等来了一场空。
也等来了一个无比清晰的认知。
既然真情的试探和等待唤不来她，那他只能用属于“封云川”的方式，让她完完全全属于他。
他没有耐心和时间了。
他缓缓收回手，最后看了一眼红豆树。
决绝转身，大步离去。
风雪中，他的背影孤寂，却也透出张狂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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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策马疾行，径直去了齐王府。
正在喝酒的齐王见着一身寒气的封云川，心里猛地跳了一下。
封云川身上透着煞气，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她没来。”封云川声音嘶哑，平静，却让人不安。
齐王叹气：“从五妹那句话，我便猜到了。阿照她如今……”
“我知道。”封云川打断他，嘴角勾起笑，眼神里是奇异的光——
“所以，游戏结束了。”
“承明，你想做什么？”齐王心中狂跳不止。
封云川抬眼看他，一字一句，无比清晰——
“卫照，我要定了。”
他不再等她回头，不再给她时间。
既然等不来，他便直接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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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正的梆子刚刚敲过，天边方现微光，卫府就迎来了清河公主这样的贵客。
她脚步仓惶，一身环佩叮当作响，什么仪态都顾不上了，急匆匆地奔到了卫照的面前。
“……阿照，”清河公主把着门框大口喘着气儿，语气里全是惊慌失措——
“封云川他……他进宫求父皇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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