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婚的事儿,外间尚不知道。
但那日公主府的情形传出去后,坊间围绕着卫照、封云川,总有一些不清不楚的流言。
茶楼酒肆中,总有人啧啧称奇,说这和离的太师孙女真是好手段,竟能哄得眼高于顶的封将军当众维护。
后宅深院里,亦有人满脸鄙夷,阴阳怪气,言说卫大小姐心计深沉,如此快便寻好下家,连青梅竹马的情分都算计进去。
这些污言秽语,被风吹着,或多或少吹到了当事人的耳朵里。
长安的风脏污不堪,连快除夕的日子,也依旧阴沉灰暗。
清河公主府的花厅,虽烧着炭盆,却依旧驱不散寒意。
封云川靠着太师椅,往前微微挪了一寸,牵动了背部伤口,他咬着牙不露出一丝声音。
他抬眼,几步开外的圆桌旁,是让他魂牵梦萦的月白身影。
卫照方到,怀里抱着一个沉香木匣子。
木匣子。
封云川像是被刀子扎了一下,隐隐的不安还有……恐慌笼罩心头。
他站起身,步伐沉重缓慢,逐渐靠近卫照,在她五步外之处止步,站定。
他面色苍白,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种种情绪在其中翻涌。他始终牢牢盯着她,声音沙哑:“……阿照,你终于肯见我了。”
浓重的金疮药味道扑面而来。
卫照没有应声,只是抬眸,目光在他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很快,她收回目光,声音平直,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你的伤,如何了?”
他又上前两步,似乎想要证明什么,故作镇定:“无碍。不过是皮肉伤,养几日便好。我……”
“既无碍,”卫照淡然打断他,语气越发冷淡,“便谈正事吧。”
她伸出手,缓缓却沉稳地将沉香木匣子搁在桌上,再慢慢打开了盒子,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稍小一点的盒子——
是檀木盒子。
她指尖微微一推,将盒子推向封云川:“物归原主。”
檀木盒子出现的一瞬,封云川瞳孔骤缩,面色更是又惨白了几分。
他神色中透露出仓皇失措,更有恐慌之色:“……你这是什么意思?”甚至还带着几不可察的颤抖。
“意思就是,你给的,我要不起,也不敢要。”卫照的声音没有半分起伏,“三年前不敢,如今更是。”
“要不起,不敢要?”封云川重复着这两句话,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面上浮现苦笑,“阿照,我只是想让你过得好些,不必去看施家的脸色!我只是想护着你。”
“封云川,”卫照抬眸,直视封云川的双眼,语气中有了一些波澜——
“你给的时候,又是否问过我需不需要?”
说完她侧首再不看他,暗中缓和情绪,直至冷静。有些话,点到为止即可,她不愿说出口伤人。
“我……”封云川语塞,喉结上下滚动一息后,他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
此时,卫照不欲多言,福身后就欲离开,她转身的瞬间——
封云川却猛地出手,紧紧锁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之大,几乎捏痛了卫照,带着属于“封云川”的强势霸道、偏执狂妄。
“你想再次离开我?”封云川的声音嘶哑,还有难以掩藏的恐慌,“再一次,把我推开?!”
卫照想用力挣脱,却他禁锢得更紧。她抬眼,撞进他猩红的眼眸里,那里面是骇人的疯狂。
“阿照!”他几乎是低声吼了出来,许多年的痛苦和等待,在此刻决堤,“我等了你十三年!我看着你定亲,看着你远嫁,我毫无办法!我只能等!”
他盯着她的眼睛,手中力量收束得越来越紧,几乎令人窒息:“如今你既然回来了,那就绝无可能再放你离开!我不会放手,绝不可能!”
“赐婚不行,我就再想别的办法!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十年!我总会找到办法!”
“那些流言蜚语,我叫他们再不能开口说话!”
他的情绪彻底失控,什么理智教养,全然不顾,开始口不择言:“什么将军之位,什么侯府前程,我统统不要!”
“我只要你!”
他的双手紧紧一圈,竟要将卫照牢牢抱在怀中。
下一刻,卫照用尽力量猛地朝他胸口一推,利落扬起右手——
“啪——”
花厅里回响着这一声清脆。
卫照的手还悬在半空中。
封云川后退一步,撞到了桌上的盒子,“哐当”一声,檀木盒子掉落在地,里边的东西也散落开来。他的脸也侧向一边,迅速浮现出清晰的红色指印。
侧头的瞬间,他看见了已经碎掉的暖玉,还有……满地的——
银票。
这一巴掌,叫封云川彻底僵在了原地。
震惊、难以置信,还有惊慌,都在他心中翻涌,甚至于叫他忘记了脸上的灼痛。
卫照缓慢放下手,微微颤抖着,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
这个人,到了此刻地步,依旧在用他的方式试图逼迫她。
直到此刻,他依然不懂她。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她最终没有让眼泪掉下来,只有波涛汹涌的愤怒和失望。
“这一巴掌,是打醒你!”她的声音发颤,语气森寒,“打醒你的自以为是!”
“你以为我怕的是流言?我告诉你封云川,那些算是个什么东西!我若在意,便不会和离!更不会见你!”
“而你的情意?你为我好?”她看着他,眼神中是前所未有的嘲讽,“封云川,你要的究竟是我这个人,还是你十三年的不甘心?”
“施伯胥把我当个金丝雀,圈养在牢笼里。而你借爱护之名,又企图通过一道圣旨把我绑在你身边。”
封云川渐渐回过神,僵硬地转过头,看着卫照,下意识想要辩解:“我……我和施家的不一样!我是真心……”
卫照猛然打断他,声音坚定有力:“别再说是为了我!”
“你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你的刀?你的兵?你的战马?还是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猫小狗?”
“你一道折子,让我觉得,我这辈子,都逃不开被人当物件安排的命。”
她的声音渐渐冷静下来——
“封云川,你看好了,我是卫照,不是物件。”
“不要妄图用你那自以为是的深情困住我。”
“这样的你,又和施伯胥有何分别?”此刻的卫照,异乎平常的冷静甚至是……冷漠,还有满满的失望。
封云川只觉浑身冰凉,心中仿佛被剜了一个大洞。他嗫嚅着嘴唇,半晌,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封云川,我曾以为,你会懂我。”她的目光悲凉,语气带着疲惫,“可你从来,没有尊重过我。”
“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同一时间,寒风骤起,卷起一张张银票,漫天飞舞,就像……纸钱。
卫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再无愤怒,只有无尽的失望,最后以至于连失望都不再有。
她决绝地转身,没有丝毫犹豫,果断离去,没有半分留恋。
鹅毛大雪里,她的背影坚韧有力。
封云川僵立在花厅里,耳旁风声呼啸,脸上疼,心里更空,还有那句话一直往他心里扎——
“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这一句后,封云川眼里的光,“啪”一声,彻底熄灭。
“咳……”他踉跄一步,伤口撕裂,剧痛袭来,血逐渐浸出,他却仿佛毫无知觉。
他整个人慢慢地下滑,终于,颓败地跪在地上。他的手向上抬,直至捂住了脸。
下一瞬,高大的身躯剧烈颤抖了起来。
指缝间,有东西滑落,最终落在地上,风一卷便干了。
他输了,一败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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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本在看热闹的齐王和清河公主,眼见事态不对,立时冲了出来。
一个赶紧去追卫照,一个迅速来看封云川。
待走近了,齐王被满地的银票吓得倒抽一口冷气。他走近封云川,又气又心疼:“你此次怎么就如此急切?十三年都等了,还怕这一两日吗?”
良久,封云川语气空洞,像失了魂魄:“再等,就等不到她了。”
“可如今这样的局面,又能等到她吗?”
“……我没法子了。”
“……你呀!”齐王重重叹了一口气,又拾起地上两张银票,无意地问,“怎么这么多银票?”
封云川扫了一眼银票,麻木地丢下一个火药——
“……嫁妆。”
思索半晌,脑中金光一闪,齐王回过味儿来,震惊地盯着好友,半晌说不出一个字,只觉得眼前这人就像个千年精怪——
他把自己的银票送给卫照,当做嫁给施伯胥的嫁妆?!
封云川,他早就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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