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裹着水汽，掠过少年们的发梢，也翻动着石阶上书页的角落。阳光在纸面的函数图像上投下斑驳的光点，仿佛那些抽象的数学符号也被注入了生命的温度。
顾屿的手指点在“交集”的符号上，声音平稳如江面，却比在教室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耐心：“∩，记住它的形状，像一座桥的拱顶。把两个世界连接起来的部分。”
张扬咬着笔帽，歪头看了半天，突然咧嘴一笑：“这桥现在通着呢！你的学霸世界和我的学渣世界，正在搞双边友好会谈！”他笔下那个歪扭的“帅哥集合”和“顾屿”之间的箭头，又被加深了一遍。
顾屿没接这个话茬，只是将一本崭新的练习本推到他面前：“把第5页的习题做一遍。错了没关系，但步骤要写清楚。”
哀叹声再次响起，但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终究是老老实实地响了起来。偶尔有货轮低沉的汽鸣传来，像是为这江边的课堂敲响悠长的上课铃。
时间在函数图像与集合符号间缓慢流淌。张扬抓耳挠腮的次数渐渐少了，虽然步骤依旧凌乱，偶尔还是会混淆“属于”和“包含于”，但至少，他笔下的数字和字母开始尝试着遵循某种逻辑，而不是纯粹的鬼画符。
阳光倾泻在长江上，碎成万千金鳞，却拼不出一条标准的函数图像；而少年笨拙的笔迹，在草稿纸上歪歪扭扭，反倒勾勒出靠近的轨迹。
做完最后一道题，张扬长长舒了口气，把笔一扔，瘫倒在石阶上，望着湛蓝的天空：“脑子烧没了……顾老师，再学下去，我就要从‘学渣集合’直接坍缩成‘无机物集合’了！”
顾屿拿起他的练习本，快速浏览。红色的叉号依然不少，但比起那张65分的卷子，空白和胡写的地方少了，甚至有几个地方，他用了昨天刚讲的、并不规范但意思到了的图示法。
有些理解，并非总要遵循教科书式的严谨；就像江城的脉络，从来不在精准的经纬网里，而在蜿蜒的江水与喧闹的市井声中。
“有进步。”顾屿放下本子，给出了一个极其简练但足以让张扬瞬间弹起来的评价。
“真的？！”张扬眼睛一亮，立刻凑过来，“哪题哪题？快给我讲讲对的！”
“这里，”顾屿点着一道关于并集的题，“思路对了，但写法不规范。”他拿起笔，在旁边写下标准的格式。
张扬盯着那行清晰工整的步骤，若有所思：“哦……原来要这样写啊。”他抬头看向顾屿，晨光在对方认真的侧脸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平日里那股生人勿近的疏离感，似乎被江风吹淡了些许。
“顾屿，”他突然问，语气里带着点好奇，“你干嘛答应李老师教我啊？我看得出来，你一开始可不乐意了。”
顾屿写字的手顿了顿。为什么？因为老师的命令不可违抗？因为维持秩序和规则是他的习惯？或者……因为那双此刻正盯着他、充满好奇和一点点期待的眼睛，让他那句“无可救药”的评语没能说出口？
他沉默了几秒，最终只是淡淡地说：“履行责任。”
张扬对这个答案显然不太满意，撇撇嘴，但也没追问。他重新躺回去，手臂枕在脑后，看着天空流云变幻。
“喂，顾屿，”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口，声音懒洋洋的，“下次测验，要是我能多考十分……不，五分！我就请你吃碗顶配的热干面，加豆干加鸡蛋的那种！”
顾屿整理书本的动作没有停，只是嘴角似乎又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等你先做到再说。”
“嘿！看不起谁呢！就这么说定了！”张扬一骨碌坐起来，伸出手，“击掌为誓！免得你这个学霸以后不认账！”
顾屿看着伸到面前那只手掌，沾了点灰，却充满了不由分说的热情。他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抬起手，极其快速地、轻轻地拍了一下。
掌心接触的时间短暂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仿佛有一个奇异的开关被触发。两个人都愣了一下，一种微妙的、不同于江风拂过的触感稍纵即逝。
张扬迅速收回手，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眼神飘向江面：“那……那今天就这样？再不去看那个滑轮滑的大佬，他估计都要收工回家了！”
顾屿也迅速背起书包，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江滩，身影没入周六上午逐渐热闹起来的街巷。身后的长江水依旧不急不缓地流淌，默记下这个平凡的清晨，以及那两个少年之间，一个关于十分和一碗热干面的、微不足道却闪着微光的约定。
那根名为“互助”的函数图像，其斜率似乎，正在悄然发生着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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