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夜，没有停歇的意思。第二天早上，雨势转为淅淅沥沥的冷雨，天空是沉闷的铅灰色。
张扬觉得头重脚轻，喉咙像被砂纸磨过，每一次吞咽都带着钝痛。鼻子不通气，呼吸变得粗重而费力。母亲摸了他滚烫的额头，惊呼一声，连忙翻出体温计。
38.5度。
“让你昨天淋雨！活该！”母亲一边数落，一边翻找退烧药，“今天别去学校了，在家老实躺着！”
张扬昏昏沉沉地点头，浑身骨头缝都像是被酸醋浸过，又酸又痛。他缩回被子里，听着窗外单调的雨声和母亲在厨房忙碌的动静，脑子却不受控制地想起昨天顾屿那双冰冷的眼睛，还有那些剜心的话。
“与你无关……” “摆正位置……”
他烦躁地把头埋进枕头，却因为鼻塞而呼吸不畅，不得不又抬起头，张着嘴艰难地喘气。生病的感觉糟透了，而心里那股憋闷和委屈，让这种糟糕放大了十倍。
身体的高烧灼热难耐，却熨不暖心底那一小片因漠然而骤然降温的冰凉。
他摸出手机，屏幕亮起，班级群里消息刷得飞快，有人在讨论今天的作业，有人在抱怨天气。他手指划拉着，下意识地点开和顾屿的聊天界面——空荡荡的，只有最初始的系统提示。他咬着牙，想把手机扔开，却鬼使神差地打了一行字：
“我发烧了，今天不去学校。”
手指悬在发送键上，犹豫了很久。发给他干嘛？讨一句关心？他那种人怎么会关心别人？说不定还会觉得他矫情、事多，耽误了“宝贵”的补习时间。
最终，他删掉了那行字，把手机扔到床脚，用被子蒙住了头。黑暗和闷热包裹了他，喉咙痛得更厉害了。
另一边，江城市实验中学高二（三）班。
顾屿旁边的座位空着。课间操因为下雨取消，教室里比平时更喧闹一些。有人注意到张扬没来，随口问了一句：“扬哥呢？今天没见他咋呼，还有点不习惯。”
“不知道啊，可能睡过头了吧？”有人笑着回答。
顾屿正在写题的手微微一顿。笔尖在纸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墨点。他想起昨天张扬冲出去时淋雨的背影，还有那声震响的摔门声。
他垂下眼帘，用修正带仔细地涂掉那个墨点，动作依旧平稳，看不出任何异样。只是接下来的一整节课，他发现自己很难完全集中精神。老师的讲解声仿佛隔着一层膜，窗外淅沥的雨声却异常清晰地敲打在耳膜上。
放学铃响，同学们蜂拥而出。李老师叫住了准备离开的顾屿：“顾屿，张扬今天没来，也没请假，你知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昨天补习怎么样？”
顾屿沉默了一下，回答：“不清楚。他昨天提前走了。”
李老师皱了皱眉：“这孩子……回头我给他家里打个电话。今天的笔记你方便的话，整理一下，明天带给他。”
顾屿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他独自走出教学楼，冷风夹着雨丝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拉高了外套拉链。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街边站了一会儿，看着湿漉漉的地面和行色匆匆的路人。
雨滴敲打着伞面，也敲打着一些不愿承认的担忧，碎成一片潮湿的静默。
鬼使神差地，他走向了学校旁边那家张扬曾经大力推荐过的粥铺。店里热气腾腾，食物的暖香驱散了些许寒意。
“老板，一份皮蛋瘦肉粥，打包。”他顿了顿，补充道，“……再加一份青菜。”
提着温热的粥，顾屿站在张扬家楼下。那是一片有些年头的居民楼，楼道里透着生活的气息，与他自己家那种整洁到近乎冷清的感觉完全不同。
他犹豫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道歉？他并不觉得自己昨天说错了什么。关心？他似乎并没有立场。
他只是……无法忽视心里那一点细微的、不断扩大的不安。因为那个电话里的警告？还是因为昨天张扬离开时那双发红的、带着难以置信和受伤的眼睛？
最终，他还是按了门铃。
开门的是张扬的母亲，围着围裙，手上还沾着面粉：“你找……”
“阿姨您好，我是张扬的同学，”顾屿语气礼貌而疏离，“老师让我把今天的笔记带给他。”
“哦哦！快请进快请进！”张妈妈连忙让开，“你说这孩子，昨天也不知道疯哪去了，淋雨淋发烧了，三十八度多呢！刚吃了药睡着。”
顾屿的心微微沉了一下。他换了鞋，跟着张妈妈走进客厅，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紧闭的卧室门。
“同学，真是麻烦你了，还特意跑一趟。”张妈妈热情地招呼，“你坐，我给你倒杯水。”
“不用了阿姨，”顾屿把粥和笔记本放在桌上，“这是笔记。这个……粥，店里顺手买的，生病了吃这个可能好一点。”他说得有些生硬，像在背诵理由。
张妈妈愣了一下，看着桌上那份显然是特意买的粥，又看看眼前这个看起来清冷又格外周正的少年，顿时笑开了花：“哎哟，你这孩子太有心了！谢谢谢谢！扬扬醒了我就给他吃！”
顾屿点了点头，视线又在那扇卧室门上停留了一秒：“那阿姨，我先走了。”
“好好，谢谢你啊同学！下次来玩！”
门在身后关上，隔开了屋内的暖意和絮叨。顾屿站在楼道里，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声音，站了几秒，才转身走下楼梯。
外面的雨还在下，细细密密，冷得刺骨。
卧室里，张扬其实在门铃响的时候就醒了。他听到母亲和门外人的对话，听到了那个熟悉又冷淡的声音。
他挣扎着坐起来，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直到听见关门声，他才松了口气，却又莫名地……有点失落。
母亲端着粥和笔记推门进来，脸上带着笑：“扬扬，你醒了？正好，你同学给你送笔记来了！还特意给你买了粥呢！就是那个总考第一的顾屿吧？哎哟，看着冷冰冰的，没想到这么细心体贴……”
张扬愣住，看着母亲手里那份冒着热气的粥，包装袋上是那家他最喜欢的粥铺logo。
所以……他来了？就因为送笔记？还……买了粥？
那碗粥的热气氤氲了视线，却暖不透被一句话冻结的期待。他宁愿他继续冷漠，也好过这突如其来的、令人困惑的善意。
他心里乱糟糟的，像塞了一团湿透的棉花。喉咙更痛了，连带着眼眶也有些发酸。他接过粥碗，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却莫名烫得他有些想缩手。
“妈，”他声音沙哑得厉害，把粥放到床头柜上，“我没什么胃口，先放着吧。”
他重新滑进被子里，背对着母亲和那碗粥，闭上了眼睛。
身体依旧滚烫，心里却一片冰火交织的混乱。
雨，还在不停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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