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善堂内光线昏暗,层层叠叠的牌位森然林立,正中的位置属于逍遥山庄晏氏,崭新得刺眼的,是紧邻其侧的万剑山庄傅家牌位。积年的香火气息弥漫在空气中,承载着无限的哀思。
江檐的手逐一抚过冰冷的木牌,指尖划过那些深刻着的名字:万剑山庄庄主傅澧,夫人夏慈,其子傅怀瑾……逍遥山庄庄主晏旻,夫人秦文音,其子晏同璋,女晏同琬……他捻起三炷香,就着烛火点燃,火焰在他平静无波的瞳孔里跳动了一瞬,旋即被低垂的眼帘掩盖,青烟袅袅升起,他闭上眼深深一揖,香灰落地,如同无声的叹息。
“江公子。”玉鸣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挡住了本就幽微的天光,也打破了祠堂的沉寂。
江檐动作虔诚地将香插入积满香灰的炉中,方才转身。
玉鸣钟立在那里,眼神凝重,旁边的玉琰之依旧一身华服,却刻意后缩在父亲高大的阴影里,出众的相貌难掩他灰败的脸色,眼神也有些闪烁,躲避着不与江檐对视。江檐此前也曾听过对玉大少爷的诸多赞誉,就这几次照面下来,可见江湖传言,不能尽信。
江檐对着玉鸣钟微微点头,又转头看着林立的牌位:“自逍遥山庄倾覆,其至宝**璧便不知所踪,顾相令庄主寻访多年,不知可有进展?”
晏氏一族的至宝**璧,传闻内藏玄机,可参悟绝世武功,能令天下归心,然而自晏大将军兵败身死,再无人能勘破,只沦为一块徒具其名的美玉。当年,四大山庄以晏氏逍遥山庄为尊,正是因为晏氏后人将**璧与玉、傅、任三家共享收藏,故而四家这一代的子女,皆以玉为名,是为盟约象征。只可惜直到晏家在兵荒马乱中倾覆,依然无人能解其中奥秘。
“老夫惭愧,有负顾相所托。”提及此事,玉鸣钟面上并无惶恐。**璧未丢失前便已形同一块顽石,再未掀起过风浪,他知道江檐此行的目的,绝非这块沉寂多年的玉石。他叹息一声,“想当年,四大山庄领袖群伦,而今,唯余芙林与归元两家……”
随即玉鸣钟又话锋一转:“妙理城盘踞西北边境绝云山,毗邻月支,本就是朝廷心腹之患,近年又屡犯中原武林,亦是江湖公敌,万剑山庄之祸,又是妙理城所为。如今江湖义愤填膺,此番苍陵论剑,群雄汇聚,正是天赐良机,为顾相除此大害。”
江檐微微颔首算作回应,他心中了然,玉庄主已在一夜之间将自己的来意揣摩得七七八八,此刻句句不离妙理城,无非是提前将自己摆在道义和合作的制高点。
于是他淡淡道:“玉庄主是聪明人。”
“同善堂清净,等闲人不得近前,江公子尽可安心。”
江檐依旧静立不语,只是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
“不知顾相有何明示?芙林山庄上下,愿为指挥使效犬马之劳,但凭驱策。”玉鸣钟将姿态放得极低,“芙林山庄居武林盟首,为万剑山庄讨还血债,义不容辞,只是……”他面露难色地刻意停顿。
“玉庄主有话,但讲无妨。”江檐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玉鸣钟脸上立刻堆起忧色:“近年妙理城在中原敢如此猖獗,必有内应,他们不服芙林山庄指挥行动,老夫忧心,论剑之时,恐有宵小之辈混迹其中,伺机作乱,坏我除魔卫道之大事。若能揪出这些与妙理城暗通款曲的败类,不仅可一举挫败其阴谋,更能正本清源,肃清武林,此事想必亦深合顾相心意,只是还望江公子,适时协助。”
江檐沉默,祠堂内空气凝固,只有烛火不安地跳动,玉鸣钟的用意昭然若揭:这是想借他的刀,替自己清扫异己。江檐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若有实证,妙理城及其党羽,自然难逃一劫。”
玉鸣钟听着他给了个模棱两可的承诺,既不答应,也不拒绝,又立刻皱紧眉头,抛出另一件事:“此次苍陵论剑,老夫与几位掌门商议,有意推举几位年轻才俊,共掌武林事务,以励后来者。指挥使武功盖世,若能在论剑台上稍展身手,必能震慑群邪,鼓舞士气。我芙林山庄也当鼎力相助,只不过……”他话锋再次迟疑,眼神瞟向了身后的玉琰之。
“玉庄主,在我面前不必吞吞吐吐。”江檐的视线刺过来,笑道,“何况,玉庄主实在是多虑了,我如今只是万剑山庄幸存的一个武功粗浅的小小宾客,又如何能大展身手?”
“是。”玉鸣钟咽了口唾沫,对这位江指挥使完全不欲自己出手掌握部分江湖势力有点讶异,却也更摸不清他的想法,“公子如今是以万剑山庄宾客身份现身,若骤然登台力压群雄,恐惹人生疑,于理不合。犬子琰之……”他侧身,将身后的玉琰之完全暴露在江檐的目光下,“虽资质鲁钝,难及公子万一,但……”
玉琰之嘴唇哆嗦了一下,想强挤出几句谦辞或是保证,脑海中却全是雅集上自己癫狂失态的惨状和房间里对方那双冰冷的眼睛,然后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江檐一眼也没往玉琰之那儿看,他不奇怪玉鸣钟存了替儿子铺路的这份私心,此番大张旗鼓召集论剑,除了肃清妙理城,清除异己,更是欲将儿子推上武林新一代的至尊之位,还真是一个一箭三雕的好计划。
“论剑台上,刀剑无眼,生死自负,我不想插手。”江檐道,“我也想看看,这江湖后起之秀中,究竟藏着几位真豪杰。”
说这话时,他脑中莫名闪过薛书肃那张总是漫不经心却又意外生动的脸,这人武功稀松,平日里待人也周全,却似乎有一股不管不顾的劲儿,让他觉得,若这人站在擂台上,挽几个华而不实的剑花,大约也是很有趣的景象。
“论剑的日子,就定在两日后?”
见江檐目光一凛,玉鸣钟忙道:“只等归元山庄人马一到,便可开擂。大约还需推迟两三日。”
江檐轻轻“嗯”了一声,他随即抬眼,目光越过玉家父子,穿透祠堂的昏暗,投向门外那片幽微的天光:“可我不想等了。”
————
与此同时,听竹苑内。
薛书肃正心不在焉地拨弄着一把不知从哪个角落翻出的旧琴,琴弦松垮,发出喑哑的噪音。他的手指勾着琴穗,绕来绕去。
“这琴弦都软了,调一调兴许还能听个响。”
“少主,”女桢的声音突然在一旁响起,压得很低,“我觉得他有问题。”
薛书肃动作没停,漫应道:“嗯?你说什么?”
女桢走近一步,声音更低:“玉川雅集上的事,我都听人说了,玉大少爷突然狂笑失态,举止癫狂……这种情形,倒让我想起古书上记载的几种奇诡迷药,但我也不能确认……”她迟疑了一下,“还有,昨日在他身上,我似乎也嗅到过一丝奇怪的香气,现在都还在我鼻子里,肯定不是错觉,总之就是很奇怪,我觉得他有问题。”
薛书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仍是那副不以为意的腔调:“我看你呀,就是太多心了。”
但他拨弄琴弦的手却停了下来,他沉吟片刻,眉头微蹙:“不过,叫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隐约闻到一点不一样的味道,说不上来。”
女桢见她的话得到了些许印证,精神一振,刚要再开口,却见薛书肃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精巧的香囊,正是玉川雅集上,那个陌生小侍女塞给他的那个。
“是不是这个味道?”他递给女桢,“你闻闻看有什么不对吗,这是从我身上来的,不是他。”
“就是这个味道。”女桢接过香囊,仔细嗅了嗅,又用指尖探入囊内,捻起一点细微的粉末搓了搓。片刻,她神色微松,“这香气格外清冽,且无毒,并非害人之物。”但转眼他又疑惑道,“只是公子怎会有这个?”
薛书肃耸耸肩,将雅集上侍女赠香囊的经过简述一遍。
女桢终于松了口气,笑了笑说:“少主一直是这么受欢迎的,看来我想多了,这里头香虽不多,用料倒是不俗,只是其中一味主药性过于寒凉,不太适合少主的身体,少主本就有素日常用的香,这个就还是交由我收着吧。”
薛书肃无所谓地挑了挑眉,做了个请随意的手势,然后起身踱至窗边,推开一道缝隙。微寒的风涌入,拂动他额前散落的几缕乌发,窗外,听竹苑的翠竹在风中摇曳,一派清幽雅韵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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