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静得出奇,两人就这么互相犟着,谁也不松口。
“沈将军怀念大理寺的日子不妨直说。”谢祈安面上不显,故作慷慨道:“在下绝非吝啬之人,何必舞刀弄剑伤了和气?”
“我跟你?和气?殿下倒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沈长策沉下脸,此人死不松口,绝口不提回宫立储一事,想来今日这路是走不通了。
谢祈安既不愿坐这储君之位,为何圣诏遣他来此相护?只是试探?
他欺身压着谢祈安,双目猩红,拇指指腹来回摩挲着刀口,似要将那道口子撕烂,疼得谢祈安眉心直颤。
谢祈安淡道:“在下劝将军还是别白费功夫了,你我不过是他人手中子,落子何处皆没得选。”
沈长策睨了她一眼,轻嘲道:“安分守己便能活命?”
谢祈安反问:“如何不能?”
沈长策起身,一把推开后窗,“公子不妨仔细瞧瞧下边儿的十里长街,多少双眼睛盯着这处地界!届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安分守己?说得倒轻巧!”
谢祈安冷色按着伤口,权当看不见。她探臂拔出矮桌上立着的匕首,手起刀落,扯了衣衫,慢条斯理地在伤口上缠了个活结。“那将军要如何?”
“王与我,共天下,岂不快哉?”沈长策吊儿郎当地笑着,目光犀利,“殿下意下如何?”
谢祈安依旧扯着笑装傻,“这屋里唯有你我二人,何来殿下一说?”
没有把握的买卖,她谢祈安从来不做,何况对面那人恨不能一口咬死她。谢祈安不解,她还未应下回宫一事,沈长策从哪儿来的消息?
来不及细想,趁沈长策手上卸力,她挑衅一笑,垂首含净指骨上的血,偏头一口吐在了沈长策的长衫上,一把将人推开了半步远。
“横竖莫过一死,何惧之有?”谢祈安眉峰微挑,“莫非——将军舍不得我?”
沈长策恨得牙痒痒,说:“哪儿能啊!殿下久驻风尘,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臣自是无、福、消、受。”
“将军大可把心往肚子里收收,在下干净得很。”谢祈安说着偏头看向珠帘后那张金丝楠木榻,又道:“一般人可上不起里头那张榻。”
谢祈安含笑望着他,神色乖顺,眼波淡淡叫人探不见底。
“末将可没有同男人**的癖好,望殿下自重。”沈长策身侧的手紧了紧,此人说话滴水不漏,变着花样跟他打马虎眼儿,他又何必逞口舌之快。
正转身欲走,没成想,钱行提着只金丝鸟笼从外头闯了进来,“景明!你爹……”
文容紧跟其后,“少主,今日的药膳……”
他两倒是默契,挺会挑时候。
屋内暧昧不明的气氛震得二人不约而同噤了声,里头那两位爷,挨得实在是……太近了。
谢祈安俯身逗了逗笼子里扑翅的隼,眉眼弯弯,说:“瞧,池鱼笼鸟,扑棱死了也翻不出这巴掌大的天。倒不如省省力气,多苟活两年来得划算。”
道不相谋,多说无益。
“苟延残喘,诚为懦夫!”沈长策扔下这句,执剑夺门而出。
钱行忙提着笼子追了出去,“诶!景明!你慢点儿,等等我!”
文容望望里,又探探外,蹙眉道:“少主,那玉珏……”
谢祈安望着两人的背影沉声道:“如你所想,此事务必烂肚子里,莫要声张。”
“那阁主那边?”
“钱二公子领人来听曲儿散财,银子只管从钱家账上划。”
“派人再仔细查查咱们那位败北回朝的大将军。”谢祈安倚在矮榻上,白皙的指节翻弄着手中书页,突又道:“立储一事,探探是谁走漏了风声,我潇湘阁养不起长舌妇。”
“是。”
文容领命退了出去,一路往阁中顶楼去了。
*
钱行一人提着鸟笼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手酸得直发颤,“诶哟!我的祖宗,别乱扑腾了,自己几斤几两没点数吗?”
这话一出,笼子里头那位畜生爷倒扑腾得更欢了。
眼见着人跟丢了,钱行索性将鸟笼丢在脚边,一屁股坐在了路边的石阶上。
“哟,这会儿不穷讲究啦?”没一会儿,头顶传来凉飕飕的嘲讽声,钱行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垂着脑袋继续在地上画王八。
沈长策挨着他坐下,一把揽过鸟笼,看着里头那只被打断了手脚筋的隼笑出了声。
钱行偏头问他,“笑什么?”
沈长策把笼子撂他跟前,“看不出来?”
“哝,莫不是你信中那只隼?”钱行将手中石子一扔,“屁大点儿时神,那老不死的都查这儿来了?”
宋崇羽如今把乔家捏在手里,这次是拿畜生开刀点他,下次可就没这般好说话了。
沈长策反问:“他什么查不到?”
钱行看着笼子嘟囔道:“小东西怪可怜的。”
沈长策看着闹腾的隼,咋舌道:“对了,像文容那样风姿绰约的美人儿养在枕边,且留个心眼儿。我竟不知你有此好?”
钱行不以为意,“人不好色,天诛地灭!男人也好,女人也罢,有何区别?何况男欢男爱,你情我愿,小爷我一没杀人,二未犯法,有何不可?”他被沈长策盯得有些发怵,索性将头偏至一边,兴致恹恹。
沈长策接着点他,“你那位相好会武,未过招,我探不清虚实。”
钱行闻言身形一顿,未来得及撤回去的笑意也跟着僵在那张端正俊朗的脸上,“我知晓”。
文容为人处事向来雅正端方,温和知趣,举手投足间叫人挑不出半点错处。他只道从前是介文弱书生,家道中落,迫入风尘。
钱行不是没查过他的底,只是感情之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说不清,道不明,有些真相还是装作不知的好。
“走了!”沈长策抬步就要走,“对了,再帮我查查谢祈安的底,还有那个潇湘阁到底什么来头!”
这潇湘阁此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今岁暮春,一夜间惊现于燕荣街中心路段。不过是间风月琴馆,此般招摇晃眼,既得以稳立乱世而不倒,亦无人加以制衡,其间必存猫腻。
“这就走了?”
沈长策交代完,也顾不上听钱行说了什么,拎起笼子就走。
*
入秋的一场大雨,谢了红花,凋了麦穗,误了一年的好收成。燕京城内却摸不着半点秋月萧条之兆,市井长街,朱楼碧瓦,满街富贵奢靡花了人眼,乱了人心。
国公府地处长青街中心路段,其街市之繁华喧嚷较之燕荣大街更甚。
前些年宋崇羽犹信风水之说,砸钱硬造了座假山,府院临“山”傍水,门前立着一公一母两头大石狮子。正门紧闭,只东西两处角门有下人出入走动。
沈长策院里的管事妈妈守在西边角门口,探头道:“诶呦!我的祖宗,您可算回来了!”
“急甚么?”沈长策露齿一笑,拍了拍她的肩。盛妈妈是沈府的旧人,那年大雪覆道,沈夫人放心不下叫她跟着照看沈长策,方躲过了一劫。
“国公爷在里头发火呢,快些进去罢。”盛妈妈说着忙赶他进府。
沈长策宽慰了两句,转身往东边角门去了。
谁料前脚刚进角门,里边就遣来了人迎,领他过了垂花门,顺着门内两侧的抄手游廊进了正厅。
雕栏玉砌旧颜新,廊画叠了新彩,府上的花窗皆换上了燕京眼下时新的样式。原先清幽雅致的院子,而今扩了不下一倍,真可谓是雕梁画栋,挥霍无度。
沈长策问那小厮,“府中翻新了?”
小厮谄媚笑道:“将军有所不知,前些日子长房里的嫡小姐刚封了妃,这些个物什田地都是圣上赏下来的。”
“赏你的!”沈长策出手一向慷慨,这些年,府里倒也没什么刁仆给他使绊子。
那小厮接过碎银,谄媚笑应:“谢将军恩赏!”他四下看了看,悄声道:“主公今日不知生的哪门子邪火,枭二爷在里头跪着呢!将军说话千万仔细着些。”
刚出回廊,便有人出来拦了二人去路。
“将军,得罪了。”院内近卫知会了声,忙凑近搜身,将他腰间长剑缴了去。
高远正搁墙角杵着唠闲,瞧见来人,走近嘲讽道:“哟!咱小少爷还知道回来呢!”
沈长策正一肚子火没处泄,这不,巧了,有人闲得发慌,自个儿贴脸讨骂,他森然一笑,凑近附耳道:“主子的事儿何须与狗奴才交代?苏州府库的账老子他妈还没跟你算,把屁股擦干净了再出来叫唤!“
“哼。”高远吃瘪,他贪的那几笔哪一笔拿出来都够自个儿脑袋搬家,老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又何必饶人,“下官治不了您,自有人能收拾,少爷——请吧!”
瞧着匾上“清正廉明”四个大字,沈长策笑意发冷,阔步进了正厅。进门瞥见枭二身上的伤,他攥紧拳头,蔫儿巴巴唤了声“父亲”,老实跪在了枭二身侧。
宋崇羽颤声怒斥:“你个竖子!”说罢手中茶盏结结实实砸在沈长策肩上,碎了满地残渣,“你还知道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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