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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

春寒料峭,吹得人心透凉。

楚婉儿的马车从津州行驶至京郊重县牡丹,车帘外,沿途一路有衣衫褴褛的难民们跪地乞讨,他们发热咳喘,面容苍白,其中一个老年人单脚踩空,整个身体向后倾倒,头直接撞到阶石上,一命呜呼。

马车一路飞驰至牡丹县中,突然停下,楚婉儿原本闭目养神,被这一惊神色陡然不悦,她皱眉向外问道,“怎么停下了?”

是贴身侍女彩糖进来回的话,“回夫人,是余老爷子遣奴来告诉您一声,他和老夫人还有余主簿就从这里上官道回盛洲了,就不去平京了。”

“爱去哪去哪儿,小小都没了,我跟他们还有什么关系,赶紧滚,看着就闹心。”

楚婉儿早就看余家人不顺眼了,先前要是知道张清是个能当太后命,也不至于随便找了个书生嫁了,一穷二白,鼠目寸光,这些年虽是打着余家夫人的旗号闯荡商界,但所有经营开销全来自娘家人,他们跟缩头乌龟一样躲在白县,坐享其成。

楚婉儿越想越气,直接在车里自顾自的叫骂起来,“狗屁的余夫人,回去就改回自己家的姓氏,从此和他们一刀两断。还有,这个小小,简直就是废物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也不趁着活着的时候多往上爬爬,皇贵妃?有什么用,老娘我还是低张清一头,但凡她多活两年,余家布行.......呸.......楚家布行就能彻底垄断平京贵族制衣,到时候那真金白银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我楚婉儿也是名副其实的大夏首富了哈哈哈哈哈哈!”

楚婉儿脑内狂欢时,马车突然一个急刹,她直接冲出座位摔了个大马趴,于是更恨了,她目露凶光撩开车帘质问马夫,“停这么急干什么!你想死是不是!”

“小的不是故意的,是这群难民太讨人厌了,他们直接扑向马车,我怕车轱辘压着他们!”马夫被吓得浑身嘚瑟,两边人一起张牙舞爪,他都不敢得罪。

楚婉儿转头,看一破烂汉子,大概三十多岁的年纪,正带着一家老小攀扯马车,他们伸手蹬腿隐隐有上来之势,嘴里还不停念叨着,“好心的奶奶,给点钱吧,家里人没钱看病要横死街头了。”

楚婉儿闻言看向他们的面容,果然憔悴,眼底的青影一个比一个重,像极了索命来的恶鬼。突然想起之前有听到平京传言,说是京郊及牡丹县周围爆发大规模疫病,感染不治者死伤无数。她心下一惊,想着昨天余小小丧礼,有禁军沿途维持治安,她倒没注意到这些,如今看来着实恐怖,这疫病害人,可千万别找上她啊!

楚婉儿立马从车内掏出一袋钱,拼尽全力扔向距离马车最远的路边,“快去!那儿有好多好多钱!谁抢到算谁的!”

难民一家连滚带爬地立马向钱袋奔去,楚婉儿立即命马夫挥鞭驾车,勉强躲过一劫。

“之后再碰见什么妖魔鬼怪,都不许停车,万一他们爬进来,压死的就不一定是谁了。”

“是,夫人。”

楚婉儿回归车内,突然想起什么撩开车帘观察四周,不屑道。“不都说另外三家都亲自来这里赈济灾民吗?尤其是宋家,人呢?哼,什么积德行善,都是披着人皮的狼罢了,没利可图时,都死光了才好。”

沈名顺利完工贵妃陵这项大工程后,终于有资格与秋拾一起,以谢安的身份回到平京谢府。

告别云来客栈前夕,她不禁回想起她与雍和帝昨天傍晚时的谈判。

雍和帝在发现她女儿身份的同时,也顺带牵扯出了杨大柱被砍杀一案,他以命案和欺君两大罪名威胁沈名,要她做瓦解世家大族的权谋棋子,沈名二话不说直接应下,因为她无路可退不如放手一搏。

“就算陛下不拿这些来警示臣,臣也甘为陛下马前卒,为陛下铲除奸佞,这些早在上次夜半会面时就说好了的,绝不会变。”沈名与亭台之上再次表明立场。

夏誉俯身至沈名面前,审视道:“那时你是谢安,而如今你是沈名,又当作何解释?”

沈名当然知道夏誉是什么意思,她没有躲避,甚至更近一步,几乎是贴近他的面容,一板一眼道:“沈名没有谢家负累,更会专心为陛下做事,只求陛下不弃,怜惜小女子。”

她眼眸中有些许柔弱,是完全摒弃君臣,划分男女的存在。夏誉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忽然发现她与谢安其实并不相像。

谢氏工匠起源于大夏开国之时,起初为皇帝民间征调意外中选,历经五代,第二代时谢家家主为翰林院学士,得皇帝欣赏,兼任钦天监监正和将作大监两份要职,日常又为宫廷画师日日讨皇帝开心。谢家由此声名大噪,在平京城内红极一时,有许多寒门匠人学子前来拜会,甘愿入其门下以谋得前程。

谢家人口逐渐壮大,划分为主家和副家,主家为本家,由直系血脉管理旁系血脉。副家为外姓人,由旁系血脉管理外姓各家,外姓各家再自行按照职能划分到各个师傅门下,是家人,也是徒弟。

主家和副家一开始都住在一起,谢家祖宅左右扩建得来数十个院子,几乎占据了平京城西巷的整条街道,所以平京西巷,这块距离皇宫和城中心最热闹最繁华的西市场最近的风水宝地,又名谢家巷,百年来不朽。

大夏居于中原,四周临近各大外族部落,边境又时常匪患猖獗,此间天灾**不断,谢家依靠祖传的防灾营造技艺,在大夏恢弘壮阔的各大建筑构造上都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让其稳固不坏得以传世。

时光荏苒,沧海桑田,秋拾驾马车带沈名再到平京西巷时,这里只剩下中心一间大宅,旁边两侧都被陌生富商买了去,或作人家,或作商贾,人来人往吵吵闹闹的,早没了原来的严整肃穆。

“后来谢家发生了什么,怎么情况就急转直下了?”

秋拾接着介绍,原来谢家在第四代时出了一个赌徒,是旁系子孙,他花空了自家家底不说,还偷盗主家,当时主家老爷掌握工程建造大权,可以提前申请户部拨款,几亿两白银存放库中,主家老爷掌管钥匙,赌徒就去偷盗钥匙,迷晕守卫,他请帮手一起搬运,致使帮手们把钱库位置外泄,引起了更大规模的偷盗,朝廷损失惨重。

皇帝经过这件事对谢家产生了严重的信任危机,将主家老爷以监管不利之罪下了大狱,让谢家变卖家产赔偿所有损失,并且彻查谢家族人公职期间是否有其他作奸犯科者,这个流程就跟惩治如今的许家一样,但不同的是,谢家到最后还是剩了一些足够经得推敲的好工匠,现在的谢家老太爷谢允之就是其中的一位,也是主家唯一的一位。

沈名初次迈入谢家门槛时,其内冷冷清清,并无一人迎接,连服侍的仆人都少的可怜,沈名要以爷孙之礼拜见谢允之,从大门口到内宅,又是长廊又是小径的走了半天才看到一个年迈的管家。

“老太爷身体不好,现下服药已经睡下了,少爷您改日再来吧。”谢管家佝偻着脊背,没等沈名答话时就端着汤药盘子,转身离开了。

此时接近晌午,但头顶乌云密布,压的天色阴沉,犹如傍晚。

沈名自知谢允之不见,这宅子对她来说就没什么好拘束的了,她转头对秋拾言,她想去谢安住的地方看看。

谢允之继任主家之位后,对子孙品行学识的教育就分外严苛,这其中最先受害的就是他的儿子谢光耀。谢安性格孤僻,有一半都来自父辈遗传,在谢光耀成婚以前,他一直被谢允之鞭策,同样被学习营造和工程建设压的喘不过气来,幸运的是他被并未像谢安一样积劳成疾被病魔压垮神志,他只是沉默的承担,在朝中从将作监左校署令做到了将作监丞,与谢允之并肩为皇帝效力。

一切变故发生在他成亲之后,谢光耀不顾谢允之介绍的名门闺秀,毅然决然与萍水相逢,来平京打拼的沈氏情投意合,结为夫妻,被谢允之所不喜,沈氏温良贤淑,在治愈谢光耀孤僻性格的同时,也非常尊敬谢允之,不仅日日奉茶行礼,还在谢允之头疼脑热之时不顾日夜侍奉左右,沈家在永州也算中等门庭,沈氏也是大小姐出身,能为了家庭和谐如此讨好谢允之,谢光耀对此大为感动。

可谢允之心里只有谢家五世传承,对于其他情义真就是铁石心肠。

他对沈氏的转变,是在沈氏怀上龙凤胎之时。

沈名听此自知,对于现代医疗技术而言,连续顺产两个孩子都是十分困难且危险的事,更何况古代,沈名可想而知当时沈氏的心情。可谢允之不管这些,他只在乎谢家传承,在得知两个孩子之中有一个是男孩时,他开始对沈氏格外的好,好到让沈氏认为自己苦尽甘来了。

结果她生产时,谢允之抱起谢安就跑,还带走了一半的接生婆,原主沈名还在体内,沈氏还在承受着撕心裂肺的折磨且远远没有结束时,她身边就没有人了,只剩下一些手足无措的丫鬟满屋乱窜。

而当时谢光耀在京郊民居内的工程正忙,走之前特意嘱咐谢允之一定要好好照顾沈氏,护她平安。

三天后,当他满心欢喜地踏进谢宅大门时,得到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那场大火,秋拾说并非偶然,大概率是谢光耀故意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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