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手抓住李涓胳膊的瞬间,她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火把的光在村民们脸上明明灭灭,映出一张张或愤怒或警惕的脸,其中一个是村里的猎户,手里还攥着根用来赶山的木棍,木棍上的毛刺在火光下闪着寒光。
“跑啊!怎么不跑了?”猎户的声音粗哑,带着酒气——显然是从山神节的宴席上被喊来的。
李涓被拽得一个趔趄,膝盖的伤口在地上磨过,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但她知道,此刻不能慌,一慌就全完了。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火把的光,声音尽量平稳:“大哥,你们误会了,我不是要跑。”
“不是跑?深更半夜往村外冲,当我们眼瞎?”另一个村民啐了一口,唾沫星子溅在她的裤脚上,“谢村长早就说了,你这女娃子不安分!”
“真的不是。”李涓的目光扫过在场的人,看到村西头的张婶也在里面,张婶平时帮人缝补衣裳,心还算软。
她定了定神,指着远处黑黢黢的山林,语气里带上几分恳切,“我听说后山上有种夜香蘑,只有夜里才冒头,晒干了能卖好价钱。我想着家里这几天缺油少盐,就想去采点,换点钱给福深买块糖……”
她说着,眼角余光瞥见谢福深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正站在人群外围,手里还攥着那朵蔫掉的野菊花,眼神里满是担忧。李涓的心揪了一下,又很快镇定下来,继续说道:“福深爱吃甜的,你们也知道……”
提到谢福深,几个村民的表情明显松动了。谢福深是村里的“傻小子”,但也是谢老栓的心肝宝贝,谁都知道他对这个“媳妇”掏心掏肺。张婶皱了皱眉,拉了拉旁边猎户的胳膊:“她一个女娃子,能干啥?说不定真是想采蘑菇。”
猎户哼了一声,手里的木棍却放了下来:“采蘑菇用得着跑这么快?还往山外跑?”
“我……我分不清方向。”李涓低下头,声音带着点委屈,“天黑,我怕走错路,就想先走到大路上再辨认,谁知道你们就追来了……”她说着,故意揉了揉膝盖,疼得“嘶”了一声,眼泪顺势在眼眶里打了个转——不是装的,是真的疼。
谢福深突然从人群里挤出来,挡在李涓身前,对着村民们嚷嚷:“不准欺负涓涓!她是给我采蘑菇的!”他虽然傻,却记得李涓昨天说过想吃蘑菇,以为她真的是为了自己。
看着谢福深护犊子的样子,村民们面面相觑。张婶叹了口气:“行了行了,既然是误会,就别吓着孩子了。福深,你带她回去吧,告诉王婆子,以后看紧点。”
猎户还想说什么,被张婶拉了一把,只好悻悻地啐了口:“算你运气好!再敢耍花样,打断你的腿!”
村民们渐渐散去,火把的光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村口的拐角。李涓瘫坐在地上,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心脏还在砰砰直跳,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涓涓,疼吗?”谢福深蹲下来,用粗糙的手笨拙地想碰她的膝盖,又怕弄疼她,手在半空停住了。
李涓看着他天真的脸,心里一阵发酸。她摇了摇头,勉强挤出个笑容:“不疼,福深,我们回家吧。”
谢福深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扶她起来,还把那朵蔫掉的野菊花往她手里塞:“给你,不疼了。”
走在回村的路上,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李涓攥着那朵失去水分的野菊花,指尖冰凉。她知道,这次是侥幸,下次绝不会这么幸运。谢老栓不会再相信她,村民们也会盯得更紧。她必须想出更稳妥的办法,必须更快地找到出路。
……
谢泽远回到大学时,正是深秋。金黄的银杏叶铺满了林荫道,同学们三三两两地笑着走过,讨论着周末去哪里秋游,空气里弥漫着轻松的气息。可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像个被隔绝在玻璃罩里的人,外面的热闹传不进来,心里的阴霾也散不出去。
课堂上,教授在讲台上讲着法理,他却盯着笔记本上“李涓”两个字发呆。那字迹是他凭着记忆写的,和烟盒纸上的笔迹很像,带着点倔强的力道。
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她叫李娟。
他想起小黑屋门口那声呜咽,想起李涓在石碾旁择豆角时苍白的脸,良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疼得他喘不过气。
“泽远,发什么呆呢?”同桌用胳膊肘碰了碰他,“下节课要交的论文,你写完了?”
谢泽远猛地回过神,看着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字,却一个也看不进去。他含糊地“嗯”了一声,把笔记本合上——论文早就写完了,只是他不敢打开,怕一看到那些关于“人权”“法治”的字眼,就想起黑风岭那个法外之地,想起自己的懦弱。
傍晚在图书馆,他遇到了小琳。小琳是中文系的,长发披肩,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总爱找他讨论问题。她抱着一摞书走过来,把一本《百年孤独》放在他桌上:“上次你说想看这个,我借到了。”
“谢谢。”谢泽远接过书,指尖碰到她的手,像触电似的缩了回来。
小琳的脸微微一红,犹豫了一下,还是在他对面坐下,轻声说:“泽远,我有话想跟你说。”
谢泽远的心一紧,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小琳咬了咬嘴唇,声音低得像耳语,“我喜欢你,谢泽远。我们……我们能不能试试?”
周围很安静,只有翻书的沙沙声。谢泽远看着小琳泛红的脸颊,看着她眼里真挚的光,心里却没有一丝波澜。他甚至下意识地把书往旁边挪了挪,像是在划清界限。
“对不起,小琳。”他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我现在……心里很乱,装不下别的事。”
小琳的眼神暗了下去,嘴角的笑容僵住了。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勉强笑了笑:“是因为家里的事吗?上次你说回老家遇到点麻烦……”
“嗯。”谢泽远含糊地应着,不想解释,也无法解释。他不能告诉小琳,自己心里装着一个被拐卖的女人,装着一个无法弥补的愧疚,装着一个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是同情还是别的什么的沉重影子。
小琳没再追问,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没关系,我等你。等你想清楚了,不管答案是什么,我都接受。”
她收拾好东西离开时,脚步很轻,像怕打扰到他。谢泽远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书架尽头,心里更加烦躁。他知道小琳是个好女孩,温柔、善良,和她在一起,或许能摆脱黑风岭的阴影,回到正常的生活。可他做不到,李涓那双含泪的眼睛,总在他眼前晃,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他拿出手机,犹豫了很久,还是拨通了村里唯一一部公用电话的号码——那是村小卖部的,平时只有村长家有大事才会用。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传来小卖部老板含糊的声音:“谁啊?”
“王叔,我是谢泽远,找我爹。”
等了约莫十分钟,谢老栓的声音才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不耐烦的沙哑:“啥事?”
“爹,家里都好吗?李涓……她怎么样了?”谢泽远的声音有些发颤。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是谢老栓冰冷的声音:“都挺好,不用你操心。你好好读书,别总惦记些没用的。挂了。”
“爹!”谢泽远想再说点什么,听筒里却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他握着手机,指节泛白。父亲的语气太冷淡了,冷淡得像是在掩饰什么。李涓一定出事了,他想。愧疚和担忧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他几乎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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