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涓被“送”回谢家后,日子变得更加难熬。王婆子把她看得死死的,连去茅房都要跟着,夜里睡觉还把她的房门从外面锁上,钥匙就挂在自己的裤腰带上。谢老栓看她的眼神,更是像看一块随时会爆炸的石头,充满了警惕。
只有在跟谢福深一起干活时,她才能得到片刻喘息。谢福深虽然傻,却像道天然的屏障,王婆子再刻薄,也不会当着他的面太过为难她。
有一次王婆子又在骂她“懒”,谢福深突然把手里的锄头一扔,对着王婆子喊:“你个坏人,别骂了!涓涓累了!”气得王婆子半天说不出话。
李涓知道,不能再等了。她必须主动寻找机会,哪怕只有一丝可能。她开始留意村里每个人的脾性,尤其是那些被边缘化的人——他们或许更有可能提供帮助。
老张就是其中一个。老张五十多岁,是个光棍,爹娘死得早,独自一人住在村尾的破屋里,靠帮人打零工过活。他最大的爱好是喝酒,一喝就醉,醉了就爱坐在门槛上念叨年轻时去县城的事。李涓见过几次,他喝醉时眼神里有种落寞,不像村里其他人那样充满敌意。
机会在一个傍晚到来。那天老张帮村长家劈完柴,谢老栓赏了他半瓶米酒,他揣着酒瓶子坐在自家门槛上,一口接一口地喝,很快就醉眼朦胧,嘴里开始念叨:“想当年……我去县城……坐拖拉机……那路啊……”
李涓正好去村尾的井边打水,路过他家门口时,脚步顿了顿。她看了看四周,王婆子不在附近,只有几只鸡在地上啄食。她深吸一口气,提着水桶走了过去。
“张叔,喝着呢?”她的声音放得很柔,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
老张眯着眼睛看了她半天,才认出她来,嘿嘿笑了两声:“是……是谢家的媳妇……来打水?”
“嗯。”李涓把水桶放在井边,蹲下来帮他把倒在地上的酒瓶子扶起来,“张叔,您喝多了,我扶您进屋歇着吧。”
老张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被她半扶半搀地弄进屋里。屋里弥漫着一股酒气和霉味,只有一张破木床和一个掉漆的柜子。李涓把他扶到床上,又给他倒了碗水:“张叔,喝点水吧,解解酒。”
老张接过碗,咕咚咕咚喝下去,抹了抹嘴,眼神稍微清醒了些。他看着李涓,突然叹了口气:“你这女娃子……可怜……”
李涓的心猛地一跳,试探着问:“张叔,您去过县城?”
“去过!咋没去过!”老张的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拍着胸脯说,“年轻时跟着镇上的货郎去过,县城大得很!有电影院,有百货大楼……还有卖糖人的……”
“那从村里到县城,好走吗?”李涓的声音有些发颤,手心全是汗。
“好走?”老张笑了,笑声里带着点自嘲,“翻两座山,走一天一夜,脚都能磨出血泡……后来修了土路,能通拖拉机了,可咱村穷,谁坐得起?”
翻两座山,一天一夜……李涓在心里默念着,尽管希望越来越淡,可还是尽力把这几个字刻进脑子里。她又追问:“那到了县城,能坐火车吗?就是能去京市的那种……”
“火车?”老张皱了皱眉,似乎在努力回忆,“好像有……货郎说,县城的车站有去省城的火车,省城就能转车去京市……不过我没坐过,太贵……”
李涓的心跳得飞快,像揣了只兔子。去省城,转车去京市……这是她听到过的最具体的路线!她还想再问,却听到院外传来王婆子的声音:“李涓!死哪去了?水还没打回来!”
李涓吓得脸色一白,慌忙站起来:“张叔,我先走了,您好好歇着。”
她提着水桶往外跑时,老张突然在她身后嘟囔了一句:“后山水帘洞那边……有近路……就是险……”
李涓的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醉眼朦胧的老张,用力点了点头,转身快步消失在暮色里。
回到家,王婆子果然劈头盖脸一顿骂,可李涓一句也没听进去。她的心里只有老张的话——翻两座山,水帘洞有近路,县城有火车……希望像颗种子,在她心里悄悄发了芽。她知道,这条路上一定充满艰险,但只要能回家,再难她也愿意试一试。
还没等李涓计划好,寒假来了。谢泽远回来了。
一个新的计划突然扎进李涓的脑子里,甩也甩不开。她现在要抓住每一个逃出去的可能。
寒假来得比往年早,第一场雪落下时,谢泽远已经坐在回黑风岭的长途汽车上了。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田野和村庄都被白雪覆盖,一片苍茫。他的心情比这寒冬还要沉重,手里攥着一张写好的纸条,上面是他托同学查到的县公安局的地址和电话。
他这次回来,没告诉家里具体日期。他想先看看情况,再决定要不要报警。他怕打草惊蛇,更怕……更怕看到李涓已经彻底放弃的样子。
车到镇上,他还要走三个小时的山路才能到村。雪下得很大,没走多久,裤脚就湿透了,冻得骨头生疼。可他不敢停,心里像有团火在烧,催促着他快点,再快点。
远远地,他看到了黑风岭的轮廓,被白雪覆盖的山尖像头沉默的巨兽。村口的老槐树落满了雪,枝桠上挂着冰棱,像一串串晶莹的泪。
走进村子时,家家户户的烟囱都冒着白烟,偶尔传来几声狗吠,显得格外冷清。他路过王婆子家门口,看到李涓正在院子里扫雪。
她穿着件不合身的灰棉袄,棉袄的袖口磨破了,露出里面的棉絮。她的头发用根红绳简单地扎在脑后,几缕碎发被风吹到脸上,沾着雪花。她的动作很慢,握着扫帚的手似乎没什么力气,扫过的地面上,还留着浅浅的雪痕。
谢泽远的脚步像被钉住了,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才几个月不见,她瘦了太多,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干裂,失去了往日的光彩。那双曾经盛满希望的眼睛,此刻像蒙了层灰,空洞得让人心疼。
“李涓。”他轻声叫了一声,声音在风雪里显得格外微弱。
李涓的动作猛地一顿,握着扫帚的手紧了紧。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动,像没听见一样。
谢泽远往前走了几步,站在院门口,看着她的背影。她的肩膀很单薄,在宽大的棉袄里显得摇摇欲坠。他有太多话想说,想道歉,想解释,想问她过得好不好,可话到嘴边,却只剩下哽咽。
“对不起。”他低声说,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我……。”
李涓终于慢慢转过身。她的眼睛里没有惊讶,也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她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移开,落在院角那堆还没劈完的柴火上,声音平淡得像结了冰的湖面:“你回来过年?”
这声平静的问候,比任何指责都让谢泽远难受。他知道,她不是原谅了他,而是……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我回来看看你。”他的声音有些发颤,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写着公安局地址的纸条,想递过去,“李涓,这次我……”
“不用了。”李涓打断他,转过身继续扫雪,后背对着他,“我挺好的,谢谢关心。”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疏离。谢泽远握着纸条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她佝偻着身子,一点点清扫着院里的积雪,仿佛要把所有的痕迹都抹去。
风雪更大了,雪花落在他的脸上,冰冷刺骨。他站在院门口,看着那个单薄的背影,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知道,自己欠她的,绝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还清的。这次,他不能再退缩了,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带她离开这里。
他攥紧了手里的纸条,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雪花落在纸条上,很快融化成水,晕开了上面的字迹,但他知道,地址已经刻在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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