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像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病房的每一个角落。李涓靠在床头,怀里抱着那个刚刚降临人世的小生命,指尖轻轻拂过婴儿柔软的胎发。小家伙闭着眼睛,小嘴巴还在无意识地蠕动,刚才那阵清脆有力的哭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像一把小锤子,敲打着病房里凝滞的空气,也敲打着李涓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谢泽远给孩子取了个名字,叫谢文。简单,好记,好写。
笔尖落在出生证明上时,李涓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这两个字像带着滚烫的温度,烫得她指尖发麻——这是她和那个山村唯一的牵连,是那段浸满了屈辱与痛苦的记忆留下的印记。
“谢文……”她低下头,鼻尖蹭着孩子温热的脸颊,声音轻得像一缕烟,“妈妈对不起你……”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来,砸在婴儿浅色的襁褓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小家伙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情绪,在她怀里动了动,发出一声软糯的咿呀。李涓的心猛地一揪,一股汹涌的母爱瞬间淹没了她。她紧紧抱着孩子,仿佛那是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可下一秒,山村的泥路、昏暗的土屋、那些让她夜不能寐的画面又争先恐后地钻进脑海,让她浑身发冷。
她爱这个孩子,爱他每一次微弱的呼吸,爱他蜷缩在自己怀里的样子。可她又恨,恨这个孩子提醒着自己那段无法逃离的过去,恨他让自己在温柔与痛苦的夹缝里反复挣扎。她不敢想象带着孩子回到原来的生活,那些目光会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扎在孩子身上。
几天后,李涓的身体稍微恢复了一些。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谢泽远提着保温桶出去买饭,临走前还叮嘱她好好休息,说回来给她带最喜欢的馄饨。
病房里只剩下李涓一个人,还有熟睡的谢文。她看着孩子恬静的睡颜,眼泪又一次模糊了视线。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心里盘旋了很久,此刻终于像藤蔓一样紧紧缠住了她。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必须逃离,不仅是逃离那个山村,更是逃离这段让她窒息的纠葛。
李涓颤抖着起身,没有看一眼床头柜上谢泽远带来的营养品,也没有碰那件他刚给她买的新衣服。她甚至不敢再看谢文一眼,怕自己稍微犹豫就会放弃。她快速地换上自己原来的衣服,脚步踉跄地走出病房,走廊里护士的脚步声、病人的咳嗽声都让她心慌意乱。
她几乎是跑着办理了出院手续,手里攥着那张薄薄的纸,手心全是汗。走出医院大门的那一刻,阳光刺眼,她下意识地眯起眼睛,心里却空得像被掏走了一块。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知道必须往前走,不能回头。
谢泽远提着热气腾腾的馄饨回到病房时,看到的只有空荡荡的床铺和熟睡的谢文。他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保温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馄饨撒了一地,热气很快散去。
他疯了一样冲到护士站,双手撑着柜台,声音因为焦急而嘶哑:“护士!请问……刚才住302病房的那个产妇呢?就是刚生完孩子的那个!”
护士被他吓了一跳,查了一下记录才缓缓开口:“哦,你说李涓啊?她刚刚已经办理出院手续离开了,走了有十几分钟吧。”
“走了?”谢泽远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抵在冰冷的墙壁上,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他知道李涓心里苦,可他没想到她会用这种方式离开,连一句告别都没有,甚至……连孩子都没有带走。他看着护士疑惑的眼神,突然觉得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病房里,谢文似乎被外面的动静惊醒,发出了一阵响亮的哭声,那哭声像刀子一样割在谢泽远心上。
李涓坐上了回老家的火车,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像她抓不住的过去。她靠着车窗,看着玻璃上自己憔悴的倒影,心里既忐忑又带着一丝微弱的期待。她想家了,想念奶奶做的糖醋排骨,想念院子里那棵老槐树,想念奶奶坐在树下摇着蒲扇给她讲故事的样子。她想,只要回到家,看到奶奶慈祥的笑容,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她可以重新开始,把那些痛苦的记忆都埋葬在心底。
火车到站时已是傍晚,李涓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家门口,那扇熟悉的木门虚掩着,她推开门的那一刻,一股浓重的灰尘味扑面而来,让她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院子里的杂草长了半人高,那棵老槐树的叶子也落了一地,一片萧瑟。
李涓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快步走进屋里,客厅里的家具上积着厚厚的灰尘,桌子上还放着奶奶没织完的毛衣,线团散落一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住过了。
她的脚步像灌了铅一样,一步一步挪到奶奶的房间。门是开着的,她扶着门框,颤抖着看向里面——床上空荡荡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却蒙上了一层灰。而墙上,赫然挂着一张镶着黑框的照片,照片里的老人笑得那么慈祥,正是她记忆中最熟悉的样子。
“奶奶……”李涓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踉跄着扑到床边,膝盖重重地磕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可她感觉不到疼。“奶奶!您醒醒啊!我回来了!您看看我啊!”
她趴在空荡荡的床上,哭得撕心裂肺,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回荡,显得格外凄凉。邻居张大妈听到哭声,连忙赶了过来,看到眼前的情景,忍不住叹了口气:“小涓啊,你可算回来了。你奶……她半年前就走了,应该是起夜的时候不小心摔了,年纪大了真的是……唉……”
李涓的哭声瞬间拔高,又猛地戛然而止,她抬起头,眼睛通红,布满了血丝,像一只受伤的困兽。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那个从小到大最疼她、无论她受了多少委屈都会给她依靠的奶奶,那个她唯一的亲人,竟然不在了。
她最后的希望,最后的依靠,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接下来的几天,李涓拿着奶奶为数不多的积蓄,在外面租了一间房,不吃不喝,像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塑。
她不敢在自己的家里久待,因为她记得谢泽远手里还有她家庭住址的纸条。
她拿着奶奶的遗像遗像,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不断闪过过去的画面。
她想起小时候奶奶把她架在脖子上,在院子里转圈,她笑得像个小疯子;想起自己第一次来例假,吓得大哭,奶奶一边笨拙地给她找卫生巾,一边温柔地安慰她;想起离开家去工作那天,奶奶偷偷往她包里塞钱,叮嘱她要好好照顾自己;也想起在那个山村里,谢福深笨拙地给她煮姜汤,在她发烧时守在床边;想起谢文出生时,那声响亮的啼哭……
那些画面有甜有苦,交织在一起,让她头痛欲裂。“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她抱着膝盖,蜷缩在墙角,一遍遍地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迷茫和绝望。她觉得自己像一片被狂风暴雨打落的叶子,漂泊无依,不知道该飘向何方。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渐渐亮了。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她布满泪痕的脸上。她缓缓抬起头,看着那束光,一股微弱的力量从心底升起。她不能就这样沉沦下去,不能让奶奶失望,不能让自己白白地付出这么大代价逃出来。
李涓开始四处找工作。因为没有太高的学历,又很久没有接触社会,找工作的过程并不顺利。她被拒绝过很多次,也曾在深夜里偷偷哭过,但第二天,她依然会打起精神,继续去面试。
她努力用忙碌来填满自己的生活,试图麻痹那些深入骨髓的痛苦。可每当夜深人静,她独自一人时,谢文那张小小的脸总会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脑海里。
他现在长什么样了?是不是胖了一点?会笑了吗?谢泽远有没有好好照顾他?无数个问题在她心里盘旋,像无数根细针,密密麻麻地刺着她的心。她甚至会忍不住走到玩具店门口,看着那些小小的婴儿玩具,一站就是很久,眼眶不知不觉就红了。
她知道,无论她逃到哪里,无论她如何努力想要忘记,那个叫谢文的孩子,都是她生命里无法割舍的一部分。
她的新生活开始了,带着伤痕,带着思念,在漫长而孤独的时光里,艰难地向前延伸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