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音再次睁眼时,只觉天光透过窗棂落在锦被上,暖融融的却驱不散浑身的滞涩。入目是熟悉的雕花拔步床,帐幔绣着缠枝莲纹,梳妆台上的螺钿镜擦得锃亮,连窗台上那盆半枯的兰草都换了新土——这是她在莘阳城的卧房。
她刚要撑着身子坐起,便觉四肢僵硬,低头一看,竟从脖颈到手腕都缠着雪白的纱布,层层叠叠裹得严实。
萧音心头一沉,她分明记得昨夜那番搏杀虽险,自己不过是些皮肉擦伤,怎会被裹成这副模样?
这也太小题大做了!
她指尖刚触到绷带结,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按住了。
“小姐!您可算醒了!” 丫鬟铃铛那张圆圆的脸凑了过来,眼眶还红着,声音里又惊又喜,“您躺好别动,伤口还没长好呢!”
萧音望着她眼底真切的担忧,喉间动了动:“我瞧着……倒没那么严重。”
“还不严重?” 铃铛立刻瘪了嘴,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手里的帕子不住往眼角抹,“昨儿夜里您被人送回来时,脸色白得像纸,身上沾了好多血,背上的衣裳都被血浸透了,奴婢摸着您的手都是凉的,差点没吓死!当时您就剩一口气吊着,医官说再晚一刻……”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又忙转了话头,“好在老天保佑,您总算平安无事了。”
怎么说呢,其实她背上的血是那个男孩的。
萧音刚想说自己无碍,铃铛忽然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后怕:“小姐,郭副将在您的发钗旁发现了三具男尸,个个膘肥体壮的,长的好生吓人。是不是就是他们绑架了小姐您?”
萧音握着被角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也没人告诉她还要收拾案发现场啊。
这……她该怎么回答。
若是回答“是”,她后面怎么圆。若是回答“不是”,她的发钗怎么圆。
正在她思索间,铃铛又开口了:“郭副将去查了现场,说他们个个都是一招毙命,下手的人准是个顶尖高手。”
“郭副将还说……”铃铛忽然凑近,声音压得极轻,带着几分后怕,“看那打斗的脚印和兵刃痕迹,动手的……或许是个半大的孩子。”
“孩子?” 萧音心头猛地一跳,后背瞬间沁出薄汗。
这边境的武将竟有如此眼力?
她面上强装镇定,指尖却悄悄掐进了掌心,“这、这也能看出来?”
“可不是嘛。”铃铛没察觉她的异样,自顾自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眼睛亮了起来,“对了小姐,为了救跟您一起回来的那位少年郎,昨晚这个莘阳城的大夫都被请来了,伺候他的枫生说,他身上的伤可重了,结果今天醒来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了。难不成……是他救了您?”
萧音心头一跳,她怎么把那个烧傻的小孩忘了,连忙顺着话头接道:“是、是他!昨日多亏了他,真是英勇不凡,若不是他出手,我怕是……” 话说到一半便停住,恰到好处地显露出后怕。
“那可真是小姐的救命恩人!” 铃铛一听,立刻眉开眼笑,拍着心口道,“我这就去告诉枫生,让他务必把人照顾好,可不能怠慢了咱们小姐的恩人!”
说罢,她风风火火地转身就跑,裙摆扫过门槛时还差点绊倒。看着铃铛雀跃的背影,萧音松了口气,终于是圆过去了。
将军府书房内,檀香袅袅。萧天阔捻着胡须,瞅着身旁的郭安林,身子往前倾了倾,粗声问道:“闺女被绑架的事查得咋样了?”
郭安林拱手回话:“回将军,那三名歹人身份尚未查明,属下瞧着行径,倒像是泗水山的匪类,想拿大小姐安危要挟将军。只是具体情由,还需等大小姐身子好些再细问。”
“嗯,”萧天阔点点头,眉头微蹙,“闺女受了惊吓,此事暂缓,待她调养几日再说。”
“属下省得。”郭安林垂首应道。
萧天阔颔首,话锋一转:“闺女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郭安林忙解释:“铃铛那丫头嘴快,已将大小姐获救的经过在府里传开了。”
“哦——”萧天阔拖长了调子,“这么说来,那小子果真有可能是从那地方出来的!救了我闺女,这份恩情不能不报。依我看,不如将他留在府中,也算是……呃,知恩图报,善莫大焉!”
郭安林闻言急道:“将军三思!那少年身着西域角斗场的奴隶囚服。那里的人多是凶戾之徒,留在府中恐生祸端,怕是……怕是养虎为患啊。”
萧天阔脸一沉,梗着脖子道:“他不是失忆了吗?府医怎么说的?”
“府医诊断,说是脑部受创积了淤血,加之昨夜高热不退,故而失了记忆。要多接触以前的事物,否则很难恢复记。 ”
“这不就得了!”萧天阔猛地起身,背着手来回踱了两步,“能从那龙潭虎穴逃出来,还救了我闺女,如今又忘了旧事,这便是天意!上天都愿给他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我岂能不成人之美?”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几分唏嘘,又想拽两句文:“说到底,他亦是我夏国子民。想当年若不是那场夺嫡之争,朝局动荡,西域蛮夷怎敢在我大夏境内掳掠子民?说到底,是我等未能护佑周全,心中有愧啊。”
郭安林听着他时不时蹦出的四字词,虽有些磕绊,却也习惯了,只垂首侍立。
萧天阔一挥手,大步向外走去:“走,随我去瞧瞧他。此人于危难之际救我女儿,当真是……呃,侠肝义胆,值得一看!”
萧天阔与郭安林刚推开房门,便见床榻边的少年猛地将被子裹得紧实,整个人缩在墙角,脊背微微发颤,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是惊惶,像只受惊的幼鹿。
萧天阔见状,用胳膊肘捅了捅身旁的郭安林,嗓门压得低了些,却难掩笑意:“你瞅瞅,这哪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分明是个可怜娃儿。”
说罢大步上前,那五大三粗的汉子竟刻意放柔了语气,轻声哄道:“别怕,别怕,这儿已是夏国境内。孩子,你回家了,没人敢伤你分毫。”
话音刚落,枫生气喘吁吁地从门外跑进来,对着少年急道:“公子莫怕,这位便是咱们将军。”
少年闻言,挣扎着要起身,却因身子虚弱晃了晃,忙扶着墙根跪下,对着萧天阔恭恭敬敬磕了个头:“叩谢将军收留之恩,救命之德,没齿难忘。”
萧天阔一听这文绉绉的话,顿时眉开眼笑,心都快化了,忙伸手将他扶起,心里直叹:多好的孩子,一口文气!当即朗声说:“不不,该谢的是我!你救了我闺女,这份情我萧某人记一辈子。”
少年面露茫然,垂首道:“将军说……我救了令千金?可,我…我记不得了。”
“记不起不妨事!”萧天阔大手一挥,越看越喜欢,脱口便道:“我萧某人从不是知恩不报的人。我瞧你孤身一人,不如……不如我收你做义子?往后,我便是你爹!”
郭安林在旁听得眼皮一跳,险些没站稳,暗自咋舌:你一开始不是这么和我说的啊!
少年愣了愣,怯生生抬头:“将军乃朝廷柱石,我来路不明,身份卑微,怎敢……怎敢认将军为父?”
“哎,孩子你别怕!”萧天阔拍着他的肩膀,语气豪迈,“过去的事不用提,纵是一片空白又如何?你的将来那可是……那可是无穷的!
萧天阔猛的一拍大腿“对了,无穷!这名字好!你往后就叫萧无穷!”
屋里霎时静得落针可闻,唯有萧天阔自己觉得这名字绝妙,笑得格外爽朗。
咧着嘴笑得露出两排白牙,还凑到少年跟前,一脸“快夸我”的期待:“咋样?这名字是不是听着就敞亮?合你心意不?”
郭安林在旁看得心头发紧——您这也算圆梦了。
正想开口打个圆场,却见那少年已再次跪下,对着萧天阔深深一叩:“多谢义父赐名,孩儿萧无穷,拜见义父。”
“好孩子,好孩子!”萧天阔乐得眉开眼笑,忙把他扶起,“等你伤好了,义父就送你去私塾念书!我瞧你这模样,定是块读书的好料子!”
萧无穷抬头,眼中带着几分好奇:“义父……很喜爱读书人?”
“那是自然!”萧天阔哈哈大笑,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也看出来了?为父我啊,就是个粗人,当年是一小小的铁匠,没读过多少书。但你义母倒是个文化人,她读书多,可惜……唉,不说这个了。”
萧无穷垂首道:“义父放心,孩儿将来定当发奋读书,不负义父期望。”
“哎,不需要发奋苦读,最重要的还是要光明正直,为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萧天阔笑得眼角皱纹都堆了起来,满心欢喜。
郭安林在旁看着,无奈地摇了摇头,终是什么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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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音在床榻上躺足了五日,这才软磨硬泡,总算让丫鬟把头上的纱布揭了去。
她心里暗自嘀咕,原主那个爹当真是铁石心肠。自己躺了这许多天,他竟一次没来过,只派了副官来问过几句被掳的事情,便再无下文。这般冷漠,倒真和原主记忆里一模一样。
可她在乎吗?
若是真如这副身子般才十二岁,或许会在意这份父爱缺席。可她内里已是二十二岁的魂魄,死过一回,哪还会揪着这点温情不放?
如今的萧音,不盼着满屋的嘘寒问暖,只盼着将来能有堆成山的银钱傍身。
现代的她,除了一身打架的蛮力,别无所长,大学毕业后四处碰壁的日子,让她一度怀疑人生。
这般穿越而来,能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这穿的可太好了。
只是有一点。
她不喜欢原主那柔弱怯懦的人设。这次被掳时情急动手,倒算圆了过去,可往后若再动起手来,难免露馅。
她总得给原主的性子添上“会些拳脚”这一笔才好啊。
可在原主的记忆里,关于她爹,只有一个冷漠的背影。
这让她哪敢直接去找那位冷面将军提学武的事?
愁啊,愁死了!
“小姐,小姐,您发什么呆呢?铃铛叫了您好几声了。”
萧音回过神,眼珠一转,忽道:“没什么。只是在想,我这屋里莫不是闹了什么不干净的?我这几日夜里总听见有人哭。”这话倒是真的,她确是夜夜听见哭声,而且哭得还挺疹人。
“没…没有吧?”
“许是我听错了。”萧音摆摆手,转了话头,“你方才寻我,是有什么事?”
铃铛这才笑起来:“将军往新认的那位少爷房里送了好些东西,笔墨纸砚、锦缎衣裳样样齐全,这可都是沾了小姐的光呢!”
“父亲很喜欢这个义子?”萧音挑眉问道。
铃铛忙道:“也还好吧。不过将军心里最疼爱的还是小姐您……”
萧音没听她后面的话,心里却豁然开朗——老的不好搭话,小的总好办吧?
男孩子学武本就天经地义,她大可以借着看义兄练武的由头凑过去。他若不允,自己就在旁边看着学;将来真露了身手,也好说是耳濡目染学来的。
这么一想,先前的愁绪顿时散了,萧音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来,忙起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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