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蜃楼笼罩在紫雾中，飞檐如利刃刺破云层。
寂无站在檐角，白衣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垂眸凝视脚下蜷缩的墟妖——那老妇形态的墟妖正死死护着怀中一块褪色饴糖，糖纸是淡青色的，绣着半枚“寂”字，针脚歪斜如孩童手笔。
“第三千四百九十一只。”他轻声念出诛妖录上的数字，朱砂笔尖悬在妖籍上方，迟迟未落。
无名指根突然传来灼痛，一道血痕自指尖蔓延至腕间，与青冥锁骨处的咒文同步渗血。他低头，看见血珠滴落在妖籍上，将“青冥”二字染成暗红。
寂无的剑锋因这一瞬的动摇偏了半寸，只在墟妖眉心留下一道灼痕，而非诛杀。他皱眉训斥：“墟妖之血，沾之即腐。”却悄悄将糖包往她怀里推了推，糖纸边缘还留着她偷糖时扯出的毛边。
“尊上，这墟妖…”药童捧着托盘上前，盘中放着那块饴糖，糖纸已被血渍染成淡褐。
寂无指尖轻抚糖纸，突然听见海风送来青冥的声音：“师尊，墟妖也会偷糖吗？”
诛邪剑在鞘中微微震颤，剑穗红豆染上一滴血，与糖纸上的血渍融为一体。他垂眸掩去眼底波动，声音却冷得像冰：“不过是个贪嘴的畜生。”
药童欲言又止，最终只低声提醒：“尊上，青冥姑娘的墟火…”
“她自会来找我。”寂无打断，袖中滑出一枚淡青色糖纸，与墟妖怀中的那块叠在一起，竟严丝合缝。糖纸边缘的毛边与针脚，与三百年前他推给青冥的那包糖完全一致。
老妇突然抬头，浑浊的瞳孔里闪过鎏金色裂痕。她咧开嘴，露出满口黑牙：“道长…可还记得…三百年前的糖？”
寂无握剑的手一紧，诛邪剑出鞘半寸，剑身映出他骤然紧绷的面容。
“您当年说…墟妖之血沾之即腐…”老妇咳嗽着，从怀中摸出更多糖纸，每一张都绣着“寂”字，针脚从歪斜到工整，仿佛记录着某段被刻意抹去的时光，“可您徒弟的血…比墟妖更毒呢…”
剑锋突然抵住老妇咽喉，寂无的声音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你究竟是谁？”
“我是您三百年前亲手埋下的劫啊。”老妇笑起来，皮肤开始皲裂，露出底下青紫色的墟妖本体，“也是您徒弟…最甜的糖。”
药童突然尖叫一声，托盘中的饴糖竟化作一只墟妖幼崽，张嘴咬向寂无手腕。他反手一剑，幼崽却化作糖渣，黏在剑身发出“滋滋”的灼烧声。
“尊上！这是…”药童后退两步，脸色惨白。
“糖妖。”寂无盯着剑身上的糖渍，声音里第一次有了波动，“以执念为引，以记忆为壳的墟妖。”
他突然想起三百年前那个雨夜——青冥跪在雨地里，掌心墟火灼穿他的衣袖，却只为了抢走他腰间那包糖。她说：“师尊的糖有灵气，吃了能忘忧。”
而此刻，蜃楼外的海浪突然炸开，三百道墟火光柱冲天而起，每一道都映着青冥的鎏金色瞳孔。
寂无扯开老妇的衣襟，心口处嵌着半枚锁心玉碎片，与青冥怀中那半枚的裂痕完全吻合。他伸手触碰，碎片突然迸发出刺目金光，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三百年前，他屠尽青冥满村，却在血泊中抱起哭嚎的女婴。女婴襁褓里掉出半枚锁心玉，玉中映出他未来被弑的场景。
他本可杀了她，却将锁心玉塞进她襁褓，低声说：“你若成劫，我便渡劫。”
十二岁时，她偷糖被捉，他罚她抄百遍《除妖诀》，却在她睡着后，用糖纸包着祛毒丹塞进她掌心。
及笄那日，她赠他剑穗红豆，他表面冷漠，转身却在红豆里刻下“冥”字。
弑师那日，她掌心墟火穿透他元神，他却笑着将最后一块糖塞进她嘴里：“甜吗？”
“原来从一开始…”寂无握紧锁心玉碎片，血从指缝渗出，“我就在等这一天。”
整座蜃楼突然剧烈摇晃，飞檐上的瓦片簌簌掉落。药童惊恐地指向海面：“尊上！墟妖潮…”
不必他提醒，寂无已看见海天相接处翻涌的紫雾——那不是墟妖，是三百道被青冥唤醒的墟火光柱。每一道光柱里，都映着她某一世的记忆：
第一世，她是凡间女童，他是除妖道人，她偷他的糖，他刺她的心；
第二世，她是墟妖公主，他是诛邪剑主，她饮他的血，他碎她的玉；
第三世，她是他的徒弟，他是她的劫，她弑他的师，他渡她的魂。
“同烬誓…”他突然轻笑，腕间红线与青冥心口的跳动完全同步，“原来你痛，我也会痛。”
老妇的身体开始透明，她伸出枯枝般的手，将最后一块饴糖塞进寂无掌心：“道长…糖要趁热吃…”
糖纸触到他皮肤的瞬间，三百道天雷劈开云层，直击他天灵盖。他却没有躲，只是低头看着糖纸内部——那里用血写着一个小小的“冥”字，与青冥剑穗红豆上的刻痕如出一辙。
“阿冥…”他轻声唤着，声音被雷声吞没。
蜃楼外，青冥的墟火光柱已逼近十丈。她站在浪尖上，鎏金色瞳孔里映出蜃楼的轮廓，锁骨处的咒文与寂无腕间的血痕同时泛起红光。
“师尊…”她张开手，墟火在掌心凝聚成匕首，“你教我的，除妖要斩草除根。”
匕首刺出的瞬间，寂无突然抬手，诛邪剑鞘挡在身前。剑鞘与匕首相撞的刹那，整片海域的时间仿佛凝固——
青冥看见匕首穿透剑鞘，却停在寂无心口一寸处；
寂无看见她瞳孔里的鎏金色裂痕突然停滞，像被谁按下了暂停键；
两人同时听见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第三世了，你们还要纠缠到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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