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将军从东边来,可是刚到看望过太子殿下?不知殿下的伤势恢复得如何了?”
奚尧脚步一停,眸光微冷地打量了一番叫住自己的崔士贞,淡淡道:“崔将军误会了,我一上午都在围场,还并未去看望过殿下。不过,崔将军若是真关心殿下的伤势,大可去问问御医,想必得到的答复会比我清楚许多。”
崔士贞闻言失笑,“看来奚将军还真是事务繁忙。”
奚尧顿首,别有深意地道了句:“确实不像崔将军这般得闲。”
自皇帝下令后,中军和右掖皆肩负重任,唯有左掖独享清闲。
“谁让奚将军非要给自己揽事呢?殿下分明是被畜牲所伤,将军却偏说是人为,难道还指望那畜牲能开口说话不成?”崔士贞面上端着温和的笑意,远远看着只会以为说的是什么好话,实际从他口中吐出来的字句却格外刺耳难听。
奚尧沉得住气,没被崔士贞这一口一个“畜牲”给激怒,明白对方这会儿特意找来,绝非是为了逞一时的口舌之快,索性顺着对方的意思一问:“崔将军有何高见?”
“今日下午,东离七皇子将会同几个侍卫一起射靶。奚将军既是疑心东离,何不亲自去看一看?”崔士贞这才悠悠道出来意。
奚尧眉头微蹙,不知崔士贞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没急着回答,凝神思虑了片刻。
将矛头对准东离是事先便商定好的对策,目的主要有二:一来能迷惑崔士贞等人,从而使他们放松警惕;二来也能借机敲山震虎,对东离起到一定威慑。
北周太子在两国交界处意外遇险,首先疑心东离是再正常不过,毕竟这是最恶劣的一种可能。
此事若当真是东离所为,那便不单单只是有贼子蓄意行刺储君这么简单,而是关乎两国邦交的大事,多年的和睦共处都将毁于一旦。
如此绕上一圈,待真相水落石出,即便幕后真凶与东离无关,在皇帝的滔天怒火之下,也定会对其严惩不怠。
畜牲的确不会开口说话,但若是他们要找的证据本就不在畜牲身上呢?
奚尧缓缓道:“崔将军言之有理,那不如将军便与我一同前去吧。”
崔士贞面露难色,委婉回绝:“奚将军,我下午还有别的事要忙……”
“何事能比此事重要?”不等崔士贞说完,奚尧便出声将其打断,“崔将军当以大局为重才是。”
似是被奚尧这寸步不让的态度逼得无法,崔士贞轻轻吐出一口气,到底应了下来,“既如此,那我便奚将军一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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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离七皇子年十五,风姿绰约,据说是东离举国皆知的骑射好手。可当奚尧站在近处看人射靶时,发现这人握弓的手竟有些发抖。
奚尧属实不解:“他抖什么?”
总不能是心虚。
“兴许是因为奚将军在这。”边上的崔士贞笑着接了话,“奚将军威名在外,七皇子年纪尚轻,头回这么近见着将军,心有惧意也不甚为奇。”
像为了验证崔士贞这话一样,七皇子射了几箭便说没了兴致,匆匆带着侍卫离去。
类似的事情奚尧从前并非没遇到过,寻常人对他往往不是惧,就是敬。
仔细想想,这么久以来,也就只有萧宁煜会从见他的第一面起,就一直不怕死地往他身边凑,朝他身上扑,怎么赶都赶不走。
如此恒心与魄力,简直世间独一份。
目光留意到靶子边上散落的箭,奚尧走过去拾起一支箭,拿在手中仔细端详了一番。
东离与北周所用的箭有所不同,箭羽没有明显的区分,但箭头一个是尖锥箭头,一个是平根箭头,很容易就能分辨出。而眼下奚尧手里的这支箭便是东离惯用的平根箭。
“奚将军为何盯着箭看?可是这箭有何不妥?”崔士贞凑了过来。
奚尧并不答话,而是从崔士贞身上的箭筒中抽出了一支箭,将两支箭放在了一起给他看。
“箭头不同,形成的伤口也会不同。”崔士贞看出关键,立即向奚尧提议,“奚将军不妨尽快去检查一下马尸上的伤口,看究竟是被哪种箭所伤。”
秋猎时萧宁煜所骑的那匹马今日上午总算在围场中寻到了。马已经死了,身上还有被飞禽啄食的痕迹。若是再晚些找到,只怕是尸体都会被山林间出没的飞禽猛兽吃干抹净。
崔士贞得知马尸找到的消息并非难事,但不该知道得如此详细,尤其是在奚尧已经特意叮嘱过当时在场所有人不得对外透露半个字的情况下。
奚尧放下手中的箭,目光锐利地看向崔士贞,“崔将军,我好像并未同你说过殿下的马是被箭所伤,不知崔将军从何处听闻了这些?”
崔士贞的面色明显一僵,很快又恢复如常,温声回:“自然是听旁人说的。”
“崔将军上午见到我时,还是一副不知道我整个上午都待在围场的样子,如今倒是对围场发生的事了如指掌。”奚尧言辞尖刻,似是有心划破崔士贞虚伪的假面,“可见崔将军在中军真是没少安插眼线。”
听完奚尧这番话,崔士贞不恼反笑,“看来奚将军今日叫我一起来,并非是为了找什么证据。”
那日在皇帝跟前,奚尧点出东离有善驯兽者不过是权宜之计,他们真正要查的重点根本不在黑熊上。
萧宁煜醒来后细细说了当日遇险的全部情形。埋伏在林中的射手先是将他射下马,再不断放箭将他逼至黑熊所在之处,而后便有了众人见到的画面。
围绕着熊去搜寻,不一定能找到什么确凿的证据,还极有可能大费周章后一无所获。但围绕着这些暗箭去找,则要好找许多。
放箭的人不是一个两个,那么多人即使再如何小心,也很难做到完全不留下踪迹。
行刺固然是场豪赌,可一旦成功,世家将会受益匪浅。
那些受伤的侍卫多半比萧宁煜伤得重,若非萧宁煜有所准备,事先贴身戴了护心镜,如今只怕非死即残。
思及此,奚尧的目光更冷了一分,“当然是为了找证据,多亏有崔将军在,不然这证据恐怕一时片刻很难找到。”
所谓用兵之道,攻心为上。
此前接二连三的失利已然对世家造成重创,如今更是不得不釜底抽薪。这般情形下,奚尧仍对崔士贞步步紧逼,咬死不放,倒真将对方逼得露出破绽来。
经检验后,马尸上的箭伤确为平根箭所致。可除此以外,从萧宁煜被伏击的那片区域内所找到的箭皆为尖锥箭,不难推测出那唯一的平根箭箭伤实为栽赃嫁祸的手段。
顺着从围场中搜寻到的踪迹,中军在距离围场五里远的地方发现了一队可疑人马,当即便将人全部抓了押回来。
经过一番严加审问,这些人很快招了供,承认秋猎当日在围场中埋伏行刺了北周太子。他们先是从善驯兽者手中买来一头黑熊,给黑熊喂食了致其狂躁的药粉,再将黑熊放入围场中,随后射箭伏击,并在箭上动了手脚,用以混淆视线。
而之所以没有立即离开,仍守在围场附近是他们听闻太子还活着,意图伺机再度行刺。
尽管这伙人认罪认得快,但一口咬死对萧宁煜是私仇,绝没有幕后指使。
将供词如数呈上去后,皇帝下令将这伙人押回京中,由大理寺继续审问,务必要审出幕后指使。
而对于已经洗清嫌疑的东离,皇帝将派去监护的人手扯掉,并特意设了篝火宴会以表歉意。
等天色完全暗下来,乌日围场内生起了篝火,约有三人高的火焰熊熊燃着,尤为壮观。晃动的火光映亮每个人的脸庞,奏乐、起舞、饮酒,一片欢欣之景。
宴会开始,皇帝出言让诸位不必拘束,敞开了尽情享乐便是。
几杯酒下肚,众人兴致逐渐高涨,谈笑声不断,更是有人划起了拳。
然而眼前欢乐的氛围并未感染奚尧分毫,面上毫无喜色,看着手中的酒杯微微出神。
他总觉得事情进展得太过顺利,顺利得让人隐有不安。
“在想什么?”身旁突然多了个人,是刚从营帐内过来的萧宁煜。
念及萧宁煜有伤在身,皇帝多有体恤,没有强求他赴宴。开宴后奚尧没见到人,本以为这人今晚不会过来。
“你怎么过来了?”奚尧略有意外,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御医不是让你静养,少动吗?”
“没他们说得那么严重,再者,伤的又不是腿。”萧宁煜语气轻松,隐约还有些不太明显的抱怨。
奚尧的唇角极浅地弯了弯,不再计较萧宁煜不遵医嘱的行为。
“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奚尧皱着眉,手指轻轻敲在案桌上,“按说不该如此顺利。”
就像是有人特意将线索送到他们手上一样。
萧宁煜正想同奚尧提起此事,不料却被奚尧抢了先,唇角微勾,进一步问道:“那些抓来的人你都见过了?可有看出些什么?”
“个个训练有素,看着像是军中人士。”奚尧答道。
他带兵多年,是否出身行伍看一眼便知,不会有错。可关键在于,这伙人数目不算少,这将近一个总旗的兵从何而来?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别的疑点,比如围场边界处都有守卫,黑熊是如何被轻易放进围场的?
沉思片刻后,萧宁煜缓缓道:“为今之计,只能等回京后再想办法细查,兴许严臻会有办法从这些人嘴里撬出话来。”
奚尧没有异议地点了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说了些话,萧宁煜一时口渴,顺手去拿奚尧手边的酒杯,瞟到案桌上有一盘黑乎乎的东西,面露疑惑:“那是什么?烤焦了?”
奚尧索性将那盘子往他跟前推了推,让人能看得更清楚些,“熊掌。”
秋猎素有将猎到的猎物割生炙熟后用于宴会庆贺的惯例,眼前的这只熊掌正是出自被奚尧射杀的那头黑熊。
萧宁煜眉梢一挑,“是打我的那头黑熊?”
奚尧颔首,眼底微有笑意。
萧宁煜也笑起来,抬手去拿筷子,“那我可要尝尝味道。”
“味道如何?”奚尧神情放松地单手托腮,看着萧宁煜吃了一口后悠悠问道。
“难吃。”萧宁煜一脸嫌弃地吐字。
这评价明显带了几分怨气,引得奚尧不由失笑。
“我猎的那几只野兔他们也拿去烤了?你吃到没有?”萧宁煜随口问道。
奚尧认真回忆了一下,“好像是吃了几块兔肉,但不清楚是不是你猎的那几只。”
猎到的野兔数目最多,根本无从查证。
可萧宁煜煞有其事地盯着边上的几块骨头仔细看了看,非说奚尧吃的就是他猎到的那几只兔子。
难不成萧宁煜还会看骨相不成?奚尧只觉好笑,懒得同他争辩。
乐曲奏到兴处,醉意正酣,不少人纷纷起身围着篝火跳起了舞。
萧宁煜见状心中微动,他今日穿得低调,众人又大多醉了,他过来同奚尧说话的这一会儿都没什么人留意到这边,想来即便是去跳舞亦不会有人注意到。
奚尧看懂萧宁煜的意图,倒不担心别的,只担心一堆人挤挤挨挨的,一不留神就可能会碰到萧宁煜身上的伤。
正犹豫着,萧宁煜偏头看来,双眼莹亮,笑着邀他:“奚尧,我们去跳舞吧。”
不远处的篝火将绿眸映得明亮澄澈,也将奚尧的脸烘得隐约生热,到了嘴边的劝阻又不得不往回咽。
伴着悠扬的乐曲,奚尧与萧宁煜混在众人中跳着简单的舞步,时而手臂摇晃,时而脚步踢动。
微风将发丝与衣摆吹得轻轻飘扬,眉眼间不禁染上笑意,渐渐沉醉在这一支舞中。
仰头是浩瀚夜空,漫天星辰熠熠闪烁。恍惚间,他们二人似乎也成为这众多星子中普通而渺小的两颗,寂寂无闻地紧挨着。
不经意间,两只手碰撞在一起,尾指微有勾缠,越贴越近,缱绻,缠绵,最后索性牵住,悄无声息地紧紧相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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