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密诏将一众朝廷要臣都紧急召入宫,哪知这宫门竟是只进不出。
议政殿内挤满了人,大部分都是文臣,见着守在殿外的一排禁军,目露惧意,但更多的是困惑,一个二个不明情况地面面相觑。
一众大臣被晾了许久,屏风后才总算有人缓缓现身,“让各位同僚久等了。原是祖父召诸位来此议事,但诸位都知道他老人家年事已高,身体大不如前,便只好由我代为传话。”
端的一张温和的笑脸,不是别人,正是崔士贞。
要说这天子抱病,储君不在,这监国理政的担子理应落到崔相头上,但政事又不是他崔家的家事,哪有让家中小辈出面的?岂不儿戏?
在场的个个都不是傻子,崔士贞如此行事自然是不合规的,可顾忌着殿门已有重兵把守,愣是无人敢发出异议。
崔士贞早料到他们会是这么个反应,勾了勾唇,“想必诸位都已听闻边西战事已休。这赢了西楚本是喜事,只是太子手中一无兵符,二无调令,擅自调军去边西支援实在于理不合,论罪当处,诸位以为呢?”
按大周律法,擅发兵自然是重罪,可如今天子已值风烛残年,一病不起,太子风华正茂,登基不过是迟早的事。
何况,边西战事危急,太子携援军亲临,一来鼓舞军心,以振士气;二来敌军现已被击溃,太子大获民心,此时论罪实在说不过去。
再者,就算要论罪,谁又有资格定他萧宁煜的罪?
一片死寂般的寂静中,柳泓澄忽然站了出来,应道:“臣听闻,太子殿下是收到了边西军的求援书这才调兵前去,并非是崔大人所说的擅自调军。战事一休,殿下也已在回京路上,不如等殿下回宫再做决断。”
崔士贞微微眯起眼,柳泓澄所言不假,边西军的确是寄了封求援书回京,但这信一早便被他截了下来,萧宁煜半个字都没见着,且那信上求的是粮草而非兵马。
柳泓澄此时说出来无非就是仗着无人能辨他话中真伪,总不可能真将那封求援书拿出来?
崔士贞轻笑一声,“恐怕柳大人还不知道,太子这趟回京可不是单单自己回来的,还将边西军都带了回来,即日便会抵京。依大人看,陛下抱病,太子不仅不侍奉在跟前,还擅自携重兵返京,此举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他就差将“逼宫”二字给说出来了。
此言一出,底下原本安静的人群堆里爆发出一阵骚乱,众大臣个个面有异色,眉头紧锁。
倘若太子当真发起宫变,他们这些人被困在这出不去,怕是小命都难保。
柳泓澄也皱起眉,张了张嘴想辩驳,却有人比他更快一步开口:“臣斗胆猜一下,太子莫非是想趁陛下病着,直接……”
“大人,妄议储君论罪可斩。”柳泓澄听不下去了,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
说话的大臣是世家派系的,被柳泓澄这句话一噎,悻悻地闭上了嘴。
但他不说自然也有别人说,为着今日这出好戏,崔士贞明显不止安排了一个人。有人牵了个头,剩下的人便急急跟上,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话语间已然将“叛贼”、“谋反”的罪名扣在了萧宁煜头上,而方才还摇摆不定的好些人也明显有些松动。
柳泓澄将一切看在眼中,没有因众人的一边倒而生出退意,而是更加坚定地继续争辩:“太子殿下理政勤勉有加,高明远识,又深得民心,诸位都有目共睹。如今殿下尚未回京,若只凭几句猜测便妄下定论,未免太过草率。”
可惜他说了这么多也无济于事,崔士贞只是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挥手召来人,淡淡下令道:“先封城。”
好像将这城封住,这京中的天就不会变了一样。
柳泓澄深吸一口气,言辞激烈地回道:“崔大人哪来的权利封城?但凡崔大人读过些史书便该知晓陛下抱病,储君继位的不在少数,有何不妥?我等身为臣子本该为君分忧,为天下谋福,崔大人却这么兴师动众地急忙拉人站队,究竟安的是什么心?我看这叛贼分明是另有其人!”
崔士贞当即冷了脸,其余人不敢参与这场纷争,索性沉默着。
盯着柳泓澄看了片刻,崔士贞不怒反笑,“既然柳大人这么能言善辩,等过几日太子抵京,便由大人去商谈好了。”
柳泓澄这颗暗棋插得太好太隐蔽,崔士贞从前几乎没留意到过,到世家接二连三地出事,且主要罪证都由都察院那边递呈,这才顺藤摸瓜发现了此人。奈何发现得太晚,对方已然根深叶茂难以铲除。
不过事情既然已经走到了现在这步,他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握在手里的筹码虽已有了一个,但两个只会增加胜算,何乐而不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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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士贞的眉宇间有显而易见的焦躁,原因很简单,再这么拖下去,皇帝的尸身都该有异味了,届时再想瞒住几乎不可能。
皇帝驾崩一事暂时没几人知晓,当日在场的宫人已如数被他秘密处置,他如今尚可借皇帝重病为由,顺理成章地谴责太子的失职擅专。一旦之后死讯传出,对他有弊无利,只会助长那些让萧宁煜继位的呼声。
可并非是他想拖——
这些日子他都快把宫里翻了个底朝天,但始终没找到国玺。
自从福如海被撤走,内廷的人陆陆续续过了遍筛,手根本伸不进去,而那贴身伺候皇帝的盛公公底下人没看牢,跑得不见踪影,逮都逮不到。
崔士贞量他一个小太监不会敢偷国玺,但这国玺究竟去了哪呢?
总不能是……
一盏热茶递到了崔士贞跟前,打断了他的思绪。
崔士贞接过茶没喝,只揉了揉眉心,对奉茶的人淡声道:“一会儿有车马送你出城,给你的银票和地契你记得带上。”
崔妍今日没戴眼纱,用蒙着一层薄薄白雾的美眸沉静地“看”着崔士贞,“公子呢?”
崔士贞的动作一顿,分不清这声问里究竟含着几分真心,不过是多是少也已无关紧要。
他清楚与崔妍这一别,日后再难相见,或是生死两隔,或是天各一方。
但就像他不问崔妍的来处一样,亦不会问她的去处。
将人送走后,崔士贞在凛冽北风中缓缓登上了北城门。
崔士贞的身侧站着陆昇,守城的将士提前架好了火铳,火铳口直直对着城门外,已然万事俱备,只待他一声令下。
崔士贞负手而立,低头望向城门外黑压压的一大波人马,先发制人:“太子殿下这可是要逼宫?”
底下的人听到这话,漫不经心地笑了下,“崔将军何出此言?孤好像并没有逼宫的必要吧?”
换言之,那位子如今本就该是他萧宁煜的,哪里用得着“逼”?
崔士贞幽幽地提出一个萧宁煜绝不可能会答应的条件:“既不是,那就请太子将兵马都留在城外,只身入城。”
果不其然,萧宁煜回:“孤若是不呢?”
崔士贞冷笑一声,对身后的侍卫招了招手,让他们把人带上来。
侍卫押上来两人,左边是禾姝,右边是柳泓澄。两人皆被五花大绑,口中也塞着布条。
禾姝还算冷静,低着头没有过多反应。柳泓澄则对崔士贞怒目而视,口中发出愤怒的“呜呜”声,明显被堵了一箩筐的骂词。
崔士贞指着这二人,厉声道:“那你看看这是谁?!你若执意攻城,他们立马就会死在你跟前。”
“卑鄙!”郭自岭狠狠骂了一句,气得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贺云亭也很意外崔士贞会将皇后绑来,皱了皱眉,连忙向萧宁煜认罪,“殿下,是臣的疏忽。”
萧宁煜却摆了摆手,望着大半张脸都笼在阴影里的禾姝,没头没尾地道了句:“等到了。”
贺云亭微怔,“什么?”
他们这边的骚乱正中崔士贞的下怀,顿觉有趣地道了句:“不如太子自己来选,你更想谁先死?”
话音刚落,侍卫的刀就齐齐架上了禾姝与柳泓澄的脖颈,大有立即就取了二人性命的架势。
看到这一幕,萧宁煜沉了脸,不禁转了转手上的扳指。
崔士贞如今已经是穷途末路,谁也不能去赌这样的人下一步准备做什么,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先将人救下。
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崔士贞将他母后和柳泓澄杀死在跟前。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萧宁煜的后腰被人碰了两下,是奚尧。
奚尧拉弓快,射箭准,足以趁人反应过来之前救下一人。
左手和右手都摊开在萧宁煜的身后,让他选。
萧宁煜闭了闭眼,过往与禾姝相处的画面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以及柳泓澄投入他门下时,曾说过若到必要时候,可将其舍弃。
“文臣死谏。”那掷地有声的四个字依稀回荡在萧宁煜的耳畔,心下逐渐有了决断。
萧宁煜睁开眼,无声地握住了奚尧的左手。
他望向城门上的柳泓澄,而柳泓澄似有感应地也朝他回望,遥遥点了下头。
“太子,选好了吗?”崔士贞冷冷望着城门下方,唇边挂着抹讥诮的笑,似是觉得已然稳操胜券。
可不等他说完,一支利箭嗖地射来,精准射中将刀架在禾姝脖颈上的那名侍卫。
侍卫轰然倒地,禾姝仅是一怔便很快反应过来,反手掏出了贴身藏着的匕首刺向另一名侍卫,将柳泓澄也救下。
崔士贞面色发沉,刚想再命人来补上,一把剑就在这时架上了他的脖颈!
如何也料不到会有此剧变,崔士贞惊怒不已地看向持剑之人,万万没想到竟会是陆昇!
崔士贞咬牙怒斥:“你疯了吗?!”
陆昇却异常冷静地看着他:“真正疯的是你,崔将军。陛下前几日已然病故,你却将陛下的尸首藏起来,还下令杀了所有知道此事的宫人,现如今又将储君拦在城门外,你是何居心?!”
目光在陆昇与萧宁煜之间转了转,崔士贞恍然大悟,仓皇地大笑两声,“我是何居心?哈哈……是何居心?”
见他如此疯魔,陆昇皱了皱眉,下令道:“开城门!”
“我看谁敢!”崔士贞掏出身上的兵符,高举着怒吼,“兵符在此,没我的命令,我看你们谁敢开城门!”
城门下的萧宁煜闻言笑了笑,不疾不徐地拿出一封诏书,“这是孤离京之前,陛下亲自写好的禅位诏书,崔将军可要看看?”
方才还颇有底气的崔士贞面色一白,顷刻间颓然下来,总算明白了那国玺的去处。
崔士贞仍不死心地连连摇头,“这不可能……”
见到了禅位诏书和国玺,他身后的将士则纷纷变了脸,守城门的官兵也再没道理不放行,默默将城门打开。
败局已定,崔士贞跌坐在地,万念俱灰地闭上眼,“杀了我吧。”
但无论是此刻剑指他的陆昇,还是随后登上城门的萧宁煜都没有满足他这一要求,而是命人将他押入牢中,听候发落。
一切尘埃落定的这夜,奚尧倦得早早歇下,半夜却被人自后方搂住腰身,迷迷糊糊地醒转过来。
奚尧疑惑对方这么晚了还过来,但依旧朝里侧挪了挪,给萧宁煜腾出位置来。
耳后被人万分爱怜地吻了吻,一阵酥麻,略有后怕地低声道:“今日若另一人是你,我真不知该如何选。”
奚尧怔了下,有些意外萧宁煜会想这个,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手,“不会有这一日。”
且不说他绝不会让自己受制于人,便是不慎中了圈套,他也自能脱身,万万不会等着谁来救他。
可惜这显然不是萧宁煜想听的,稍有不满地轻轻咬了下奚尧的耳垂,又很快松口,低低笑了声,“也是,从来只有你救我的份。”
困意再度袭来,奚尧没忍住打了个哈欠,不太走心地敷衍,“嗯……也不见你好好答谢。”
不想,就这么短短一句偏让人来劲了,一个翻身将他压在身下,低头吻住他光裸的锁骨,“那你说,要怎么谢,这样够不够?……是不是不够?还是这样……”
缠绵激烈的吮吻声在静夜里格外清晰,不断在奚尧耳边响彻,不由得生出燥意,推了两下,但没能推动,只好半推半就地由着人继续下去。
等再合上眼睡去,窗外的天都已蒙蒙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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