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滨的合同敲下最后一个公章时，章腾办公室的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的嗡鸣。
津津抱着整理好的文件路过，瞥见他日程表上密密麻麻的红笔标注，像片烧得正旺的火海。
跨国会议、项目评审、季度总结，连凌晨三点都被标上了“视频会议”的字样。
此后的日子，28楼的灯成了整栋写字楼的坐标。
津津每天下班打卡时，那盏嵌在总裁办公室天花板的吊灯总亮着，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漏出来，在走廊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影子，像谁没说完的话。
而每个清晨她推开玻璃门，总能看见章腾已经坐在办公桌前，西装袖口挽到小臂，咖啡杯里的液体还冒着白汽，键盘声清脆得像破冰。
打卡机旁的日历被红笔圈出一个个工作日。
津津数到第五天傍晚时，发现自己又站在总裁办公室门口。
他的窗玻璃映着晚霞，手里的钢笔在合同上顿了顿，侧脸的轮廓被夕阳切得锋利，眼下的青黑比上周深了半寸，像被墨汁浸过。
她犹豫了半分钟，悄悄绕到他办公桌后，将两盒薄荷糖塞进文件堆的缝隙里。
那是她中午跑遍楼下便利店才找到的牌子，大学时他熬夜改论文，总爱含着这个提神。
第二天一早，糖盒空了。
糖纸被叠成整齐的小方块，码在笔筒旁，边角压得平平整整，像他处理过的每一份合同。
周五早上的打卡声刚落，小美踩着十厘米高跟鞋冲过来，手里的文件夹歪在臂弯，金属搭扣撞出急促的响：“津津！章总昨晚晕倒在办公室了！”
津津指尖的工牌“啪嗒”砸在大理石地面，金属边缘磕出清脆的颤音。
她盯着那枚晃动的人像牌，喉咙像被塞进团浸了水的棉花，发不出声。
“真的假的？”问出口才发现，声音抖得像被风揉皱的纸。
“保安凌晨巡楼，看见他办公室门没关严。”小美抓着她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布料：“进去就见他趴在桌上，脸色白得像打印纸，赶紧叫了120……”
“他……”津津张了张嘴，舌尖尝到点铁锈味：“现在怎么样？”
“说是低血糖加低烧，没大事，就是累狠了。”小美想扶她，却被她下意识避开。
冰凉的恐惧顺着脊椎爬上来，她突然想起哈尔滨那夜，他攥着她的手焐了半宿，掌心的温度烫得像要烧穿皮肤——原来那时他就已经不舒服了。
“在市中心医院？”津津猛地抬头，眼里的红血丝像蛛网，看得小美愣了愣。
“好像是……”
手袋的带子刚被攥紧，脚步却钉在原地。她以什么身份去？秘书？前女友？还是哈尔滨一夜荒唐的临时伴侣？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眼眶就莫名热了，像被江风灌了满眼。
接下来的两天，津津过得像踩在棉花上。
对着电脑屏幕时，眼前总晃过他趴在桌上的样子。
钢笔滚落的脆响，合同边缘被指尖捏出的褶皱，还有他烧得发红的耳尖。她在手机通讯录里翻到“章腾”的名字三次，指尖悬在拨号键上方，每次都像触电似的缩回来。
周日下午，她在茶水间对着泡好的菊花茶发呆。
玻璃杯里的杭白菊舒展成朵，热气模糊了镜片，恍惚间竟看成了大学图书馆的落地窗。
那时他总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落在他发顶，她偷偷画过他的侧脸，铅笔屑落在笔记本上，像细碎的雪。
“津津！章总今天出院了！”小美捧着手机冲进来，声音压得低低的，眼里却闪着兴奋的光：“行政部说要派两个人去家里探望，代表全公司送点水果篮什么的。”
津津握着杯柄的手指猛地收紧，热水漫过杯沿烫在虎口，她却没知觉。
想去的念头像藤蔓疯长，顺着血管缠上心脏。
想看看他退烧了没，想知道他是不是又在伏案工作，想把他桌上那杯凉透的咖啡换成温水。
那些涌到喉咙口的关心，堵得她喘不过气。
“大家都不敢去呢。”小美戳着手机屏幕叹气，美甲在玻璃上划出轻响：“说章总家里跟他办公室一样，冷气开得足，连花瓶里的花都摆得像量过尺寸，谁敢随便登门啊。”
正说着，部门群里弹出条消息：经民主推选，由孙小美与杨津津代表前往。
理由栏里写着：距章总最近的工作人员。
出租车停在章腾家小区门口时，津津望着欧式门岗发了会儿呆。
米白色的石柱上爬满蔷薇藤，保安亭的玻璃窗擦得锃亮，和她记忆里的样子分毫不差。
以前每逢假期，章腾总开车带她来这里。
他说顶楼的露台能看见星星，某次她半夜发烧，他就是从这里翻出医药箱，笨拙地给她贴退热贴，指尖的凉蹭得她脸颊发痒。
“三单元在哪呢……”小美举着手机对照门牌号，指尖在屏幕上划来划去，碎发垂在额前。
津津没说话，脚步却像有自己的意识，带着她穿过喷水池，绕过修剪整齐的冬青丛。
喷泉的水珠溅在脚踝，凉丝丝的，像那年夏天他替她脱鞋时，指尖的温度。
在一栋楼下停住时，她甚至不用想，指尖已经下意识按出那串数字。
“嘀”的一声轻响，单元门弹开。
小美惊讶地张大嘴：“哇，津津你也太厉害了吧？就上次发邮件附的地址，你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电梯缓缓上升，数字跳动的声音在轿厢里回荡。
津津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咚、咚、咚，撞得耳膜发疼，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按门铃时，她的指尖有些发凉。
防盗门“咔哒”一声开了，章腾穿着灰色居家服站在门内，头发比平时蓬松些，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那道总是紧蹙的眉。
他的脸色还有点苍白，眼下的青黑却淡了不少，只是嘴唇没什么血色，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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