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陵最北边的滦绥城人口混杂，大陵与曲封两国的行商走贩常在此地进行贸易、相互换取粮食珠宝，这里几十年来一直都很安定。
不过，鼎平十年以来，北方的草原冬季寒冷的日子增加，又久旱不雨，连年欠收，牛羊都养不活，古夷的国土大都是草原，受到的影响最大。古夷的百姓活不下去，就开始到边境抢夺大陵百姓的粮食与御寒衣物。
驻守在滦绥城的将领将他们赶跑好几次，却是治标不治本，过不了多久，这些抢东西的人就会又来。
而古夷的皇室又陷入斗争，根本无暇顾及边地百姓，大陵只好吃了闷亏。
两边便一直进行拉锯战。
今年驻守滦绥城的将领年事已高，在年前时就已经向皇帝请辞。皇帝早朝时挑选戍边人选，在一群文臣武将中，消失已久的季贽成了引人注目的那个。
于是这份差事就落到了季贽头上。
周昙听到消息时，正将刻刀打磨好。
他问季贽什么时候出发，最后知道这次皇帝给了缓冲的时间。
周昙摩挲着手中的刻刀，将季贽要去的地方在心中默念了几遍。
滦绥啊……
在用晚饭时，周昙突然道：“将军，我也去。”
季贽没反应过来，问：“去哪里？”
周昙放下瓷碗，正色道：“跟将军一道去滦绥。”
“不成。”季贽想也不想就拒绝，“滦绥的情况比你我想象得复杂，我总有顾不上阿昙的时候。”
周昙问：“将军觉得我在城中还会遇到危险吗？”
季贽一直不同意，周昙最后用了点办法，又搬出张管家。
张管家：“小侯爷便同意吧，当年侯爷和夫人也是这般……小周大夫在府里待得久了，也总是不顾自己。”
最后周昙还是一起出发了。
一行人进了更北的地界，地势平坦不少，马车走得快，这次周昙倒没有再感到不适，他第一次见到广袤的草原，又随着队伍走过了几个狭隘的山口，才逐渐见到人烟。
过往路人的衣着都与中原相差甚远，面貌也有所区别。
到了滦绥城中时，周昙将握了一路的青玉收好，才下了马车。
几个高大的滦绥居民赶着驴车经过马车，差点撞上来，高喊了一声，“当心啊，小郎君！”
周昙想，或许此行会顺利。
朝廷给驻守的将领安排好了住处，是一座二进的院子，面积不是特别大，但住下周昙和季贽绰绰有余了。
按照皇帝的意思，他们大概不会常住，所以这次两人只带了少数过冬的衣服。不过，滦绥城的冬天走得比中原迟了很多，这里的风疾且冷。
周昙就趁着季贽去军营里交接时，和带来的几个小厮去置办了一些衣服。
卖衣服的店家见他一个人卖了好几身衣服，又是个面生的，知道是个大主顾，就又推荐了几顶毛毡帽。
卖出了很多东西，客人给钱也痛快，店家笑得更真心了。
将所有的衣服包好后，店家道：“我见公子应该是刚来滦绥城，滦绥虽然比不得千里之外的京城，但也有好玩的地方，比如城东处的市场，有曲封的人卖些良马羔羊，也有皮货药材，公子若是感兴趣，都可以去逛逛。”
周昙向店家道了谢。
周昙回到小院，让小厮都去休息后，回到房里翻出行李中夹着的一个小箱子。里面摆着他在京城收来的一套刻刀和几块玉。
等季贽回到院中时，见周昙拿刻刀在灯下雕着玉，惊奇道：“阿昙连这个也会？”
周昙道：“人人都学得，我无聊时便学会了。”
季贽道：“那不一样，阿昙医术好，学识好，还会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便是京城中那些王公贵族的子弟也比不上阿昙。若阿昙从小便在京城，有几人还能在京中出彩？”
周昙知道季贽又是在哄骗人，摇摇头，“将军总是说夸张的话。”
“不。”季贽盯着被灯光照得柔和的周昙，“我从未见过阿昙这样的人。阿昙很聪明，会与人周旋，学什么东西都很快，仿佛什么都见过，有时候，我都觉得阿昙不是一个简单的大夫了。”
周昙听了这番说辞，道：“将军觉得我不像大夫吗？”
季贽又摇头，阿昙是他见过最好的大夫。
周昙见季贽没再说话了，继续专心雕刻起手中的玉。
见着这一幕，季贽舍不得移开视线，心中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又咽了回去。
阿昙似乎总是这幅安安静静的样子，但有时候，他觉得阿昙好像离他很远，离所有人都很远。
为什么会这样呢？
周昙第二日本来想去昨天那个店家说的市场的，但季贽与其他轮值，今日是季贽休息的时间。
周昙将要和季贽出发时，发现乌影生病了。
周昙刚从京城来到边关，没有水土不服，只是有一点不习惯这边的吃食，乌影这匹已经去了好几次北边的马倒是病倒了。
也不知道它是吃坏了什么东西，还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周昙会医人，却不会医马。
乌影的情况还不是一般糟糕，他们刚发现乌影生病时，乌影只是吐了一些白沫，还有力气跑动，只是不快。
但才过了半个时辰，它就蔫蔫地趴在马棚里了。
周昙和季贽立刻去城东的市场找医马的人，但今天又是滦绥城门大开，放商人交流贸易的日子，会医马的人多，但也早早被别人定下了。
他们在市场里穿行了几遍，忽然有个人叫住了他们。
准确地说，那人是叫住了周昙，“这位穿着白袍裘服的郎君，请先留步。”
周昙停下脚步，见面前是一个穿着深灰服装，包着头和脸的人，看那双眼睛，年纪应该不算大。
周昙问：“这位……公子有何见教？”
那个人衣衫有些脏，还破了好几个洞，听到这话倒是笑了，“这位郎君还真是……我一个讨饭的乞丐，哪里当得上这种称呼。我想说的是，我刚听你们在找可以医马的人，看着情况还有一些紧急，我恰好懂一些医马的知识，不知道这位，哦不，这两位郎君信得过我吗？”
周昙和季贽对视一眼，知道乌影的事不能耽搁，而眼下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就将这个有些古怪的人带回小院里。
那人见目的地是这里，似乎又有些惊讶，但倒是没有说什么，大概是在边关见这样的场景见得多了。边关的将领和平民几乎没有太大差别。
周昙在旁边观察那人的动作。乌影的情况还是不好，见主人回来后倒是又没有力气地叫了几声。
那人先是掰开乌影的嘴看了几眼，又观察了许久它的眼睛和毛发，向周昙要了一盆热水，半个篮子的草木灰，又让人兑了一些清酒，将这些东西混合在一起，给乌影喂了一些，然后又抹在乌影的眼睛和鼻子周围。
几人又等了一阵，乌影便不再吐白沫了，后面那人不知道又喂乌影吃了什么——周昙看过，没有毒性，乌影吃完后就渐渐好过来了。
周昙和季贽都很高兴，先是去摸了摸乌影，才又去感谢这个奇怪的人。
周昙问那人需要多少报酬，那人好像又不是很在意，不过那人大概在这座小城混迹许久，没有狮子大开口，只说让周昙看着给就好。
周昙给了那人一袋沉甸甸的银子，又让小厮给那人包了一身粗布厚衣服。
那人走的时候，又多看了周昙几眼。
季贽见那人总是盯着周昙，但那人又救了乌影，便没有发作，等那人走了，他才开始说道：“那人为何总是盯着阿昙？”
周昙说：“将军还想去管别人的眼睛吗？我也看那人好多眼。”
季贽听着不高兴了，又道：“那人看乌影的时间都没有看阿昙的多，你看，乌影也不乐意了。”
乌影刚好了一阵，鼻子里喷了几道气，像是真的如季贽所说，看着不乐意了。
“乌影是饿了，它一天没吃东西了。”
周昙让人去为乌影准备草料了。
乌影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后面周昙再去市场时，没有再看见过那个衣衫褴褛，包着头和脸的，奇怪的人。
或许只是一个巧合。
周昙得了空就去市场看那些摆出来的商品，过了十来天，他还真的找到一样想要的东西。
不过卖东西的人似乎是觉得这东西难得，跟周昙谈好价后，忽然又后悔了，卖东西的人要原地起价。
周昙看那人是外邦人的长相，身边还有几人看着像是一伙的人，想想便没有坚持，就让跟在身边的小厮回了一趟小院取钱。
周昙便在一遍等着。
在等待的过程中，这几个人不知道聊了什么，好像是内部发生了冲突，当街打了起来，打到一半，其中有个人突然叫停了其他人，然后他们匆匆卷上药材去追一个在嘈杂拥挤的市场里穿梭的影子。
周昙见围观的人似乎知道这两方人间的官司，便询问：“这些卖药材的人还会回来吗？”
旁边有人回答他：“这位郎君是新来这里的吧，这几个都是古夷人，他们似乎是有些仇怨，等过几日你再来，这几个卖药材的人会再回到这里的。”
周昙问完，回到小院，又刻起了那些玉。
直到季贽又带回来一个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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