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初一，又过了初六。周昙才在府里待了几天，就又让季贽拉出侯府了。
他最近几天一空下来，就在继续研究医书。季贽见了，也接过医书看了看，但看不懂，他又陪着周昙坐了一天。
到入夜了，周昙被拉到街上，见到夜空中漫天闪烁的天灯，各处建筑上挂着的明亮的大型灯笼，还有到处占着街道的小食摊贩，以及摆在街道正中的灯谜小摊，他才忽然意识到——上元已至。
周昙想，他怎么又研究医书研究得入了迷，竟连这样重要的也忘了。
周昙到了街上，先是去猜了灯谜。
猜灯谜处的老板一脸得意，因为他的灯谜是请京城里的才子想了几日才出好的，老板也为了这些灯谜花了不少钱。
元宵夜多的是出来游玩的达官贵人，还有普通百姓，总要讨个彩头的。因此，虽然老板花出去的成本不低，但肯定能赚回来。
当然，老板在这夜市摆了一个时辰的灯谜，也确实难倒了不少人，已经赚回一半成本了！
来游玩的人大概也意识到这个老板的灯谜不是一般灯谜，玩了几次猜不出谜底，什么也得不到，就聚在这里想看看有谁能猜出来。
周昙一进到这处，周围人见他有想解灯谜的想法，都让了个位置。
季贽随手拿了一张挂得高高的灯谜，看了几眼，什么都看不出，就递给了周昙。
纸上写的是：
倚阑干柬君去也，霎时间红日西沉。
灯闪闪人儿不见，闷悠悠少个知心。①
周昙想了一下，在纸上写下谜底。
老板见他想得这么快，有些不相信，一接过来，对了一下抄录好的答案，发现竟然是正确的。竟让这个年轻人误打误撞猜对了！
老板心中有些惊讶，嘴上却是镇定道：“恭喜这位公子猜对一个灯谜。”
老板挑了个画着老虎的灯给了周昙。
围观的人倒是起哄让周昙再猜几个。气氛一下子被烘托起来，老板心中觉得有些不妙，但还是一副任君挑选的样子。其实老板在那一个个子高一些的年轻公子兴奋地将灯谜拿下时，已经开始后悔了。
周昙一连猜了二十来道灯谜，全猜出来了。老板的脸从一开始的得意，到不安，再到最后已经黑成炭了。
周围又有人喊道：“吴老板，你可不能赖账啊！大过节的，福气都要没了！”
吴老板是做生意的，当然不会这么干，他白了一眼起哄的人，，便在一旁兑换奖品。
只是他的心里确实不大好受，他的钱啊！
“老板。”吴老板见高个的年轻公子丢了个袋子过来，他忙放下手中的活，接过，一打开，里面是沉甸甸的银子。
他又听得有人说：“老板，猜谜的钱收好，早些收摊回家过节罢。”
不知是哪位公子说的。
吴老板又掂量掂量钱袋，忽然转身将没有被拿走的奖品分给了围观的人群，“拿吧拿吧，算是给你们看的人一点辛苦费！”
周昙出府时，还没吃过东西。季贽肚子里也是空的。
于是两人逛了一会儿，就寻了个人少些的店铺，点了两碗元宵。
周昙吃完后，觉得被风吹得有些发冷的身体又暖了回来了。他慢慢吃完元宵后，就见季贽又在看着他。季贽的碗早已经空了。
周昙问：“将军吃饱了吗？”
季贽笑，“早吃饱了！阿昙吃饱了吗？吃饱了我再带阿昙去一处地方！”
京城除了几条小型的河道，还有一条横贯城西的人工河道。这条河道平日便是停着各色游船画舫，大多数是些达官贵人、富商富户会在某些重要或是值得庆祝的日子租来，再携着家眷好友一道游河观夜景。
河道两侧的灯火照到游船画舫上时，可以映出五彩的光，新意十足。
季贽就租了一艘画舫，画舫的位置在这条河道偏下的位置。
画舫的舫底装着的装置可以让画舫在河道飘一段时间，等客人想回岸了，可以举起舫内的灯，就会有人坐着小船将画舫带回去。
周昙上了画舫，就坐在舱内的矮凳上，看着河道两侧的景观。
京城这时入夜还是很冷，河面上还起了一些雾，衬得灯影迷蒙。
河道两侧的道上没有大街那边热闹，但仍是有不少小商贩在买些灯笼，花灯和剪纸，还有人在卖些吃食，周昙闻到了油饼和糖果子的味道。
到了一处挂着大型灯笼的酒楼前，酒楼的灯光又将这段河道照得烁亮，这下变成画舫里亮，两侧的地面上暗了。
周昙起了兴趣，想起身再多看几遍这个有趣的场景。季贽却是从画舫前面跳到舫内，又将周昙扑倒在舱中小桌上。
周昙有些遗憾，问：“将军忽然做什么？我才要看那处夜景。”
他这样问着季贽，却不知那间酒楼洒出的灯光有一部分都落在了他的脸上，照出了他睫毛的影子，影子在光源强一点的地方扇动着。
周昙见季贽又不说话，便掀起眼皮看向季贽。
那双凤眼原本是慵懒地睁着。因为季贽的位置高些，他又将视线微微上移，不紧不慢地瞧了一眼季贽，像是在讲，将军还不放开吗？
就这么一眼，季贽只觉得心神都被摄住，他一下子屏住呼吸，然后很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季贽将脸慢慢凑近周昙，不知怎么地，只是轻轻地说了了句，“阿昙，你生得真好看。”
说完，像是忆起什么，又补充道：“那日在官道上第一眼见到阿昙，我就知道，这辈子我就只认阿昙一人了。”
周昙依旧是睁着那双潋滟的眸子，似乎是不相信，“我那日披头散发、满身血污，将军便是连我的眼睛都看不清，如何就只认得我了？”
季贽固执道：“阿昙，你不知道。但我就是知道就是了。”
周昙又睁了一下眼，“将军如何想是将军的事了。”
画舫过了灯火璀璨的酒楼，季贽忽然俯下身吻住住了近在咫尺的人。
过了元宵，全国各地的气温已经开始升高，但京城还是冷的，早晨时还接着下了一场雪。
等雪停了，周昙出到院子里，见长福和别的小厮在堆雪狮子，他就走了过去。
院子里的积雪几日没清了，堆得有些厚，周昙走在上面没发出什么声音，不过雪太厚倒是有些不好走。周昙又怕吓着堆雪狮子正堆得高兴的几人，特别是长福，就又放慢点速度。
长福几人在把积雪捏出狮子耳朵和鬃毛时候，忽然听到有人问了句：“你们在堆雪狮子吗？”
长福一听这声音，吓了一跳，当即把狮子的头打掉了，又敦实的地坐在了雪地上，冻得他整个人都冷嗖嗖的。
当然，他现在整个人也慌得不行。
其他小厮怨长福：“长福，你做什么啊？我们好不容易才堆好的狮子啊！又要重新堆了！”
有人看见周昙了，然后都齐刷刷地问好。周围的声音，长福全部都没有听进去。
长福又在地上坐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爬起来，旁边有人见他这么慢，就拉了他一把，然后这人被长福恼了一眼。
这人被恼得莫名其妙的，便继续去堆雪狮子了。
长福低着头道：“是，小周大夫，我们在院子里堆雪狮子。”
说完，长福又忽然问了周昙一句：“小周大夫，你现在身体都好了吗？”
周昙则是道：“侯府里各种名贵药材都让我吞了，哪能好不了？”
长福第一次听小周大夫这样说话，觉得有些新奇，有有些好笑，但他还是憋住了。
长福知道周昙没走，不知道是不是在等着他说什么话。他又犹豫了半晌，才又开口道：“小周大夫，那日……都怪我，若不是我，也不会有后面的事情了……”
长福说完，就等着周昙的宣判了。
周昙却是往旁边走了几步，长福看了一眼，没敢跟上去。
过了一会儿，他才听到小周大夫的声音先是传进风里，再落入他的耳朵里：“将军说那日是因为他监察不严，才导致了刺客，又导致后面的诸多事端。”
长福一听，就反驳道：“不是因为将军……”
周昙将雪踩出坑来，可能是在跟长福说话，也可能是在说给谁听，“将军将那日的事都揽在自己身上。而长福，你又觉得这些事都是你造成的。可你那日只是为了我的安危，想要尽你的职责罢了，况且，那个刺客死，或者不死，都与你没有直接的联系。”
“还有，”周昙见日光变大了些，有些刺眼，便又换了一个位置站，他继续刚才没有说完的话，“当日是我要去那处酒楼看仪仗队，又是我要选那个雅间的，倘若都像你们说的那般，那我岂不是也是罪魁祸首了？”
周昙没有去看长福的表情，只是最后又问了句：“既然我现在不曾有事，将军也好好地待在府里，为何还要让那日的事一直缠在心头，放不开？”
长福听了这番话，忽然就站在原地，他想说些什么，但是又完全说不出话，因为他发现小周大夫的话没有错。
周昙知道长福大概是听进去了，又道：“我见你们玩堆雪狮子玩得开心，不如我也来堆一个。”
长福一听，猛地抬头，突然中气十足道：“好，小周大夫！”
季贽回到院子里想找周昙，没看见人，就又到院子里寻，刚到院子里，就被长福的大嗓门吓了一跳。
季贽喊：“长福，你干什么呢！”
长福也道：“回小侯爷的话，我们正要堆雪狮子呢！”
“这么好玩？阿昙也在啊，我也要玩！”
到了傍晚，侯府的院里站了好几个大小不一的狮子，替人守着静谧的夜。
过了完整的年，季贽重新去上朝，而周昙也在城中的店铺里找到了合适的刻刀。不过，那刻刀还没在周昙手里握热，就又要锁到箱子里面去了。
①倚阑干柬君去也，霎时间红日西沉。
灯闪闪人儿不见，闷悠悠少个知心。
——王安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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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画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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