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曲封的商队要来城东的市场与大陵百姓贸易。为了保证这次贸易顺利进行，曲封派了人在两国交界的地方守着。
季贽在军营告了假，就跟周昙讲了这个消息。
周昙已经完全熟悉这套新刻刀了，用来练手的几块玉都消耗完了，听到这个消息，就将那日在街上买的衣服换上。
季贽最近几天一直待在军营那边，不知道周昙已经穿过几次滦绥百姓这边风格的衣服，一见着周昙出来，眼睛就亮了。
周昙穿的是一身用羊毛织成的袍子，做衣服的人大概是会刺绣，也染得一手漂亮颜色，就给这身衣裳染了绛色，又在毛边上缀了银饰，袖口的地方绣了许多花草纹饰。
一走起来，那些银饰还会晃一下。
季贽从没见过周昙穿这个颜色的衣服。
周昙见季贽还磨蹭着不动，便浅浅笑着，“将军不是急着带我出门吗？”
季贽忽然摇着脑袋，往后退了一步，也跑进房间里，过了一阵才出来。他也穿了一身与周昙相仿的衣服。
那天卖衣服的店家店里挂了好几身差不多的衣服，周昙倒没想到季贽会自己去把那身衣服翻出来，又换上。
这样一来，两人几乎是穿了同个款式的衣物。
周昙站在原地也看了好几眼季贽，最后倒把季贽看得有些不自在了，他才慢悠悠、又带了点笑意说道：“将军怎么发现我买了相似的衣服？”
被周昙这么一说开，季贽也理直气壮起来，“阿昙买了却藏着，不就是让我来发现的吗？”
周昙道：“将军的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阿昙想知道吗？”季贽忽然又贴在周昙耳边，似乎是要隔着那顶帽子说出原因。
周昙侧耳听着，却又猝不及防地被季贽亲了一口。
“阿昙又被我骗了！”
……
从曲封来的商人非常多，开始几乎将这一整块地方挤满，后面来买东西的人也多起来，那些行商就将东西摆到市场外面去了。
不过也能走得动路。
周昙和季贽并排走着，买了几包滦绥当地的小食，又去围观几个曲封商人杂耍表演。周围的人聚在各个摊子前，他从旁边经过时几乎看不到卖了什么。
“阿昙！”季贽突然停下脚步，“你看那个小摊上的东西。”
那是个卖玉石的摊子。
摊主见他们停下来，将玉摆好，道：“两位客人要买玉吗？我这有岫玉、石玉，还有难得一见的漠玉，绝不掺着杂色的！”
周昙看了几眼，将一块色泽温润的翠色玉块拿了起来。季贽问：“阿昙要这块吗？”
玉在日光下照出通透的质地，周昙点了点头。
等回了那座小院子，又用了晚饭，季贽将几个下人都屏退，又神神秘秘地将周昙拉到房中那面铜镜前。
周昙已经将白日里戴的那顶帽子拿了下来，他的头发披了一半，覆在绛色的衣服上，有些乱，却又带着一股闲适。
他同季贽一起看着镜中的两道人影。然后季贽又低头有些紧张地盯着周昙的眼睛道：“阿昙……你觉不觉得，我们穿着的这身衣服——”
“像婚服。”
周昙抬眼，看向季贽的眼睛，他从季贽的眼睛里看到了溢满的喜欢、真挚……隐藏不住的雀跃，还有一丝局促。
他眨了眨眼，忽然踮起脚，用手环住了季贽的脖子。
季贽嘴边忽然触到柔软，他愣了一会，反客为主追逐了上去。
……
三月底，边关的地界起了风沙。滦绥城里每日都要刮好几阵风，风里面都带了沙石，不过这边的人大概都习惯了，过了两日又纷纷在城中活动。
周昙见城东市场那边重新热闹起来，也戴上毡帽和面巾遮住口耳，往那边走。
乌影络头上的项带和衔镳都松了，缚得不舒服，早上时不肯跟季贽一道去城外巡视。周昙开始以为是它又得了什么病，去看看才知道是这个原因，他跟季贽道：“将军先别逼它了，等我今日给它买了新的络头再带它出去。”
乌影不知道是不是听明白了，又用头去拱了一下周昙。
季贽道：“阿昙，我怎么觉得它现在越来越亲你了。”乌影之前除了他，谁也不愿意搭理的。
边关人们大都有马，因此卖马具的店铺和小贩都有很多。周昙走了几间店买到了合适的络头，刚出店铺门口时，他忽然看见了很多天前卖药材的那几个古夷人又出现在了城东市场上，他怕又出现那天的场景，就将东西先放在店里。
周昙走到那几个古夷人的摊子前，看了好几眼，却发现那天的药材不见了。
他问：“那天的药材还在吗？”
那几个古夷人对中原官话不是很熟悉，但他们还记得周昙这个客人，最后其中一个说中原话说得好一些的人站出来道：“药材没了，药材没了！”
周昙倒没有指望那些药材会一直留着，于是他又比划了一下，说：“你们还能找得到这些药吗？”
几个古夷人聚在一起嘀嘀咕咕讲了一阵，又是刚才那个人发言：“你先等等，等我们，把那个药追回来先！”
追回来？
周昙再看这几人时，觉得他们有些奇怪了。没想到，又过了一会儿，这几个古夷人又将摆在地上的药都收了起来，然后朝着一个方向追了过去。
这次他看清了被追的那个人的样子——是上次医马的人。
周昙想起那人的样子，似乎那日那人医乌影时，身上好像有伤，他犹豫了一下，循着那个方向找了过去。
那条路上人烟少，还有好几座被风沙侵蚀的屋子，尽头还有一座破败的小庙。
周昙追着脚印到庙里，没发现任何人，他刚要转身走时，有人用利器抵住了他脖子，他看了周围，没有其他人，刚想抬手，脖子上抵着的利器就移走了。
“原来是你啊！”有个声音恍然大悟，“那日的好心的郎君。”
周昙一看，正是那天医好乌影的人。
这回两人都蒙着脸，那人不熟悉周昙，一开始没认出来。
周昙便解下面巾，道：“又见面了，这位公子。”
那人却是绕着周昙又看了好几圈，忽然道：“这位郎君还是这么客气。不过，没想到你这样看着文文弱弱的——却是个会武功的。”
周昙没搭腔。
那人说完，直接坐在地上，“说吧，你跟着我干吗？”
“我只是个大夫，公子这是猜错了。”周昙道，“我见你在大街上被几个人追打。”
那人又瞧了几眼周昙，说道：“倒是个慈悲心肠的大夫，只是这眼睛里怎么总是装着别的东西。”
周昙接了上面一句话，“你身上的伤应该还在吧。”
那人惊奇：“还真是个厉害的大夫，这也能看出来……不过我没钱，不医了！”
周昙没有带药包，不过口袋里还有先前店铺的人送的纸以及几瓶药，他道：“不要钱，便当是你救乌影的报答了。”
“将手伸出来。”周昙用的还是平常跟病人说话的语气，但他却不知道，他说话时总是带了点以前的习惯，季贽跟他相处久自然没有这种感觉。
但那人一听就觉得似曾相识，倒不是说他认识这个大夫，而是说话的感觉像。那人还是将手伸了出来。
周昙把完脉后皱起眉头，他看了一眼那人，问：“你脸上的布能放下吗？”
“不行不行。”那人道，“你就这样看吧。”
周昙实话实说：“五脏亏损，血脉凝滞，你的身体撑不了多久了。”
那人道：“你还真不委婉，我一个乞丐，死了也就死了。”
周昙在破庙的地上找到一点炭块，在纸上写了一页字，又从几瓶药里拿了一瓶出来。他对那人道：“这方子可以帮你补回气血，这瓶药你每隔五日吃一粒，一个月后，你再到这里，或者也可以到那日的院子里找我，你叫什么名字，我让院里的人留意。”
“叫我阿满就行。”阿满是个矛盾的人，说不想医却还是接过药方和药，“那我就收下了！”周昙又给阿满一锭银子。
“大夫。”阿满看看，也将银子收下，然后道，“不然我也帮你看看吧！”
周昙觉得这人有趣，问：“你要看什么？”
“我看你的言行举止，运势未来。”阿满说得倒是一本正经。
周昙想，可能是一个走江湖的半仙。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阿满道：“实不相瞒，我是能一眼看出旁人的喜怒哀乐，心中所求。”
“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在悲伤。”
周昙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本来是打算把这人的话当做玩笑听的，他接着笑了笑道：“公子这话有些……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吗？”
阿满道：“你与那日的另一个公子，是一对吧。”
周昙又笑，“公子有时猜得对，有时猜得不对。”
阿满：“滦绥城的将领，应当也是前途无量，眼中似乎只能看得到你……你也不像是被迫的……所以为什么会在眼睛里藏着那么多看不见的情绪呢，嘶，既有悲伤，又有痛苦，还有不舍。怪哉怪哉。”
周昙的笑容比刚才还大了些，他轻声道：“既是看不见的东西，你又如何能确定？”
阿满：“山人自有妙计。我说了我会看相，原来你是不信的！”
过了一会儿，阿满突然丢给周昙一个袋子，“算了，这个给你！我要走了，有缘再见吧。”
阿满一走，周昙忽然敛了笑容，他抬手抚了一下自己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回到小院里，周昙才拆开那个袋子，里面正是他那日寻找的药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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