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后，周昙没有再见过那个叫阿满的乞丐。
周昙用逛街买的玉给季贽刻了一块云纹的玉佩。季贽得到玉佩，爱不释手，整天戴着。
古夷内部的情况似乎变得更糟了些，最近来骚扰滦绥百姓不止是古夷的流民，还有一些训练有素、会躲避大陵士兵侦查的人，季贽与其他将领商议后，决定加大巡视的频率。
于是，从最近几天起，季贽就要暂时离开滦绥城一段时间，他要与其他将士一道在外巡察。
周昙听到消息，又去市场买了不少药材，还从一个药商那里买了伤药。他花了几天时间将药材加工成粉状的药。
因为在城外巡察需要不断变换位置，带了其他东西没有用，季贽在出发前只带了干粮和水。
周昙将那些一并放到装着干粮的袋子里，“将军不要让这些药丢了，里面有伤药，还有一些防蛇的药粉。”
滦绥城附近多是戈壁沙地，许多南边的动物都没有，但这里毒蛇不少。
他放好药之后，又摸摸乌影的头，道：“乌影也要照顾好自己。”
季贽临走了，又返回来抱着周昙，依依不舍道：“最近滦绥不太平，阿昙尽量少出门，夜晚时关好大门，还要留人守夜。”
周昙道：“城中守卫充足，将军不用太过担忧这里。”
季贽骑着马出了城门后，周昙将带来的箱子打开，将里面的一些放得久的药材清掉，又将药效仍在的药摆在外面晒着。箱子里还有一些医书，因在箱子里压得久了，书拿出来时有点破了。
周昙打开这座小院的书房。上一个驻扎滦绥的官员也是住在这座院子里，来到这里后，周昙没有经常需要用到纸笔的时候，便没有派人收拾这个房间。
他进到书房里时，还有一些灰尘飘起。
周昙找了些纸，又拿出墨研好，开始抄写那几本有些破损的医书。
他在这间屋子里抄了四五日的医书，又趁着抄医书的时机将它们重新背了一遍。
抄完医书后，周昙想将纸笔放好，却发现书房靠里的书架上放着许多书册，大概是上一届主人没搬走的。因为没人照看，这些书册也都落了灰。
周昙将纸和笔摆回原来的位置后，到书架边上看了看。
然后，他在其中发现了一些记录将士行程的册子。这些册子不止记录常驻滦绥的，还记了几个临时来到滦绥的将领。他只看了几眼，就在某个册子的封皮上看到了眼熟的名字。
周昙最后还是打开那些册子看了，不过，没有出现他预想中的情况。他微微松了口气。
他将它们放回原位，就带着抄好的医书，关上了书房的门。
滦绥城附近果然非常不太平。
守城的士兵在离滦绥城几里的地方侦查到了古夷士兵的踪迹，这与平时古夷流民的小打小闹不是一个量级的。
守城的校尉是当初跟过季贽一起打仗的副将，经历了不少战事，立马意识到出城的人可以遇到什么麻烦，被绊住了，否则不会轻易让古夷的军队靠近。
校尉派人将还在进出城门的商人遣散，又将几处城门关上，只留了南面一处小门。
滦绥城的百姓对这种事情习以为常，听从指挥，在家中藏着。
周昙知道消息的时间稍晚点。那时城外又开始起风沙了，他在院中看着被黄沙遮蔽的天空，心突然没来由地跳了跳。
到第二日午后，风沙更大时，有敌军在攻打城门。
校尉迅速让人将所有城门封锁好，又到城墙上迎击。这群古夷人有备而来，他们似乎知道城中的兵力少了大半，刚开始时发现不敌守城的将士，就撤退了，然后又每日来攻两次城，并不恋战，打完就跑。
守城的士兵人数有限，经不起这样消耗，到后面时，守备有所松懈。古夷士兵发现了这个情况，进攻比之前变得更猛烈些。
周昙第二日就跟几个语言不是特别通的滦绥医师一起到各个城门来回走，救治受伤的士兵。
……
季贽带着士兵在戈壁边缘蛰伏。
他与另外几个将领失去了联系。他们在北面沙地里遇到陷阱，差点误入流沙地，等他们都逃脱了那片恐怖的地方，就分散了。用来联系的信号弹已经用完，季贽和跟着他的这一队士兵都已经走了一天一夜，但他们还困在被风沙包围的戈壁滩上。
夜晚戈壁滩的温度下降得很快，季贽带着士兵找到一处避风地，又找了一些枯草，拿火折子点燃它们时，忽然听到风里掺着其他的声音。
他们迅速把火熄灭。
然后，所有人都在那处山壁旁等待。
季贽先是听到了许多脚踩过沙石的声音，然后又听到了狼啸，狼啸与风声混合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凄切可怖。
古夷人逐草地而生，他们以地为席，以天为盖，不服教化，喜欢征服凶猛野兽，对于人命的态度也与中原不同。听说……古夷人的一些军队，有畜养灰狼的习惯。
季贽看了看身后的士兵，又将目光投入黑暗中——他们遇到大麻烦了。
……
周昙又回到连续几日只歇三四个时辰的状态里。
来攻城的古夷人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按照原计划不断消耗大陵守城士兵的士气，但到后面时，他们发现这些大陵人居然坚持住了，好像没有收到太大影响。等他们再度攻城时，原来的方法却是有些行不通了。
古夷的军队便又攻了几次城，然后撤回几里地外继续扎营。
守城的校尉看到古夷士兵退了，才真正放松了一会儿，但很快又打起精神来。
城中守卫的情况远没有他们表现得那么乐观。滦绥百姓常年从事贸易，当地将领和其他官员也有意地蓄下储备粮，因此城中粮食还可以撑一段时日。
他们最大的问题是，守城的士兵都快撑不住了。古夷军队的消耗战让守城的士兵一刻不得休息，也没有可替换的人。
此外，他们已经派人去最近的城池寻求支援了，但离这里最近的城池也有几百里。
校尉熟悉情况，心中想，再这样下去多半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所以他反倒更希望他们将军能快些回来。
昨天古夷人攻城时，险些发现了他们的破绽。
但今天白日里，突然有个瘦削的人给了正在城墙布防的校尉一个锦囊。那人自称是季贽将军家的人，并告诉他们，锦囊是他们将军留下的。
校尉半信半疑，又见城外的古夷人继续聚来，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最后竟真靠着这个锦囊骗住了古夷军队。
校尉知道这计策管不了多久，但已经可以争取很多时间了，他后面想去感谢那个人时，却忽然想起那人将脸包得严实，已经找不到了。校尉只能作罢，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守城上。
又过了一日，城外的古夷士兵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在夜晚发起进攻，将守城士兵打得措手不及。好在这些士兵平常训练得当，没有太慌张，顶住了古夷人开始的几次攻击。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古夷军队没有撤退的意思。
城门口火光冲天，城中的百姓也听到声响，却不敢随意出门。到后面，还是有些大胆的居民跑出来，帮忙搬着受伤的士兵。
周昙一连帮十几个受伤的士兵包好伤口，手上，衣服上都沾了血。他没来得及擦净、歇息，又有几个百姓搬来一个士兵，那个士兵胸口和肩膀都中了一箭。
古夷人制作的箭矢重且粗，那士兵被射中心口时，就已经活不了了。
周昙从来以冷静自恃，看到那个士兵时，他却不知着了什么道，第一次执着地拿了匕首和剪刀，想取出箭头。
他正要动手时，受伤的士兵忽然睁开眼睛，像是清醒过来，朝他摇了摇头。
周昙手中还举着那两样东西，过了一会儿，他又慢慢放下了。
随后，城中百姓接着抬来几个受伤的士兵，周昙用着最后一点气力将他们的伤处理好，然后靠到一处城墙旁休息。
他用背靠着粗糙不平的城墙，抬头看向高处还燃着的火光，又闭目养了一会儿神。等周昙睁眼时，喉中突然有股腥甜涌上，他捂了一下嘴，将手移开时，掌心里沾了新鲜的血。
周昙看了一眼那些血，忽然用手抹了一把嘴角，又去看受伤的人了。
城中百姓听着两方人不停歇的喊声和敌人用攻城槌撞击城门的声音，心中也跟着一跳一跳的。到后面喊声渐弱，他们更心惊胆跳地预想着更坏的结果。
滦绥这个地方虽然一直不算安定，但许多百姓从未遇见过这样……压抑且看不到希望的场景。
或许……或许，他们再没有离开这座城的机会了。
但许多百姓没有注意到，和喊声一同弱下来的，还有敌人撞击城门的声音。这声音先是变弱，变小，然后消失了。
守城的士兵最清楚城墙外的情况。
古夷的军队正在往后退……正在撤退，他们四处逃窜，在躲避后方射来的箭雨！
外出巡察的几个将领一同带着士兵及时赶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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