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门附近的滦绥百姓传递着喜悦，周昙帮最后一个士兵包扎好伤口，抬头时见季贽正在不远处看着他。
他维持半蹲的姿势太久了，起身时趔趄了一下，季贽快步跑来搀着他。
为了更好地救治受伤的士兵，这块空地上点了好几堆火。季贽一下子就看到周昙衣服上深深浅浅的血迹，直到他扶起周昙时，那股突然升起的窒息感才消失，“阿昙为何总是，总是……”
周昙等那一阵眩晕过去，站稳后，才出声：“我总是如何了？将军。”
季贽一听这话，又沉默了。
周昙借着火光看到了季贽颈侧的一道伤口，像是箭之类的利器造成，伤口处的血还没凝好。他拿了布将那里流下的血擦掉，血擦掉后，伤口更明显了。如果伤得再深些，血就止不住了。
他去拿了止血的药，很快将伤口包好，“将军受伤了为什么不讲？将军也总是这样。”
季贽看着周昙认真的神色，情绪一下子就消了。
那夜古夷人败了之后，就没有再来。与此同时，那些常常来滦绥城骚扰城中百姓的古夷人也不再来了。滦绥百姓没空去想背后的原因，他们发现这个情况时，都欣喜万分。
滦绥百姓过了一段时间安定日子。
周昙尝试去城东找过阿满，但没找到人，就每日在院子里研究那些特殊的药材。
有天周昙在厨房里熬药的时候，季贽突然闯进来，他闻到药味，便问：“阿昙怎么突然熬起药来了？”
周昙还以为季贽去城外巡视了，差点把药打翻，他定了定神，问：“将军怎么突然回来了？”
季贽道：“今日不去巡城了。京城那边来了消息，信上说陛下如今重病缠身……我们需要先回京城。”
周昙心中惊讶，怎么会如此突然？
他看向季贽，“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季贽：“明日。”
……
周昙回到京城时，发现城中已经没有往日的热闹了——皇帝或许要不好了。
回到侯府里的第二日，季贽果然被召进宫里，与他一道的还有一些重臣。
周昙见季贽进了宫后，将那日做了一半的药拿出来，他对了一下药方，将药毁去了。
又过了半月，某天午夜时，城中突然鸣起丧钟。
京城各处挂上了缟带，百姓也都待在家中，酒楼、戏馆禁了丝竹声，整个京城一夜间静默。再过了一个月，新帝登基，京城才逐渐恢复往日的热闹。
不过，新帝登基后，朝中的情势在无声无息间发生了变化。
先帝提拔上来的不少大臣被弹劾，弹劾的人都是新进入御史台的官员。一时间，朝中众人都有些惴惴不安，谁也不知道那把悬在头上的刀会在什么落下。
新帝与先帝不一样。有几个老臣在第一日上朝时，心中就知晓——新帝野心很大，可是空有野心，只能看到眼前的利益，急着培养心腹，隐隐要将他们逼退。
这个方法奏效了，新帝继位不过半年，已经有好几个老臣请辞了。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不是自愿的。
萧大人是请辞官员中的一个。
周昙快将某些药材消耗掉后，打算出门去买，刚让守门的小厮打开大门，就见到了站在门外的萧府一家人，旁边还有几辆马车。
周昙将他们请了进来，又安排好茶水，便问道：“萧大人和萧夫人这是？”
他见那几辆马车不止装了粮食与水，还有不少衣物和其他生活用具，或许还有金银财物。这不像简单地出一趟远门。
萧夫人慢慢啜着茶，萧大人道：“萧某即日起便要离开京城了。我的一双儿女都在南边，我与夫人到了那边之后，只怕是不会再回京城了，今日只是来道别。”
周昙问：“可需要我派人给将军传了口信？”
萧大人哈哈笑了几声，又道：“不必如何大动干戈，此一去难再相见，望小侯爷在京中珍重。”
萧大人果然没有停留多久，很快就带着家眷和行李驶出侯府，再离开京城。
周昙想着萧大人的那句话，不知想到了什么，那日没有出门去买药。
季贽回来后，知道了这个消息，他跟周昙道：“萧大人在朝中受到排挤，我那时听他已经有了辞官的意思，没想到他竟是最快做决定的一个。”
周昙道：“将军有什么想法？”
季贽道：“不知道那位的态度，我暂时没有受到影响，阿昙和侯府都在这里，我往后会谨言慎行。”
周昙道：“将军先顾好自己。”
季贽连连点头，他这几日都没怎么见到周昙，两人说完话他又带着周昙到后院里骑马跑了一会儿。
对季贽的说辞，季贽并没有太乐观，跟之前的皇帝相比，这位新帝实在是过于沉不住气了。
一开始，确实和季贽猜的那样，新帝对几个武将的态度不咸不淡，似乎只是忙着处理朝政。直到秋日再临，大陵边境又遭敌军进犯，新帝就迫不及待地将季贽一干人分别派去几个艰险的地方了。
周昙对这个消息并不意外。
季贽还是像先前那样，万般不舍，“不过一年，我又要同阿昙分开了。”
周昙没有像上一次那样，依着季贽话往下说，只是留给季贽一个侧脸，手中整理着什么东西，道：“山高路远，此去不知什么时候再见……将军珍重。”
……
战事紧急，季贽没有多少告别的时间，他离开时，周昙第一次登上城楼，俯瞰赴往边境的大陵军队。
周昙的生活像往常一样，没有变化。
新帝倒是还有一些新动作，又换掉了一批官员，朝堂似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但京城的百姓却渐渐察觉到，城中的氛围没有先帝在世时那样让人自在了。
季贽隔一月便会寄一封信回来，到后面似乎是不方便写了，便没有再寄来。周昙将那些信收集起来，看完之后又点着烛火写了回信，不过他没有寄出去。
周昙又要一个人出门时，张管家问：“小周大夫最近总是一个人出府，我听说京城不比以前了，京城来了不少其他地方的人。街上有些乱，小周大夫出门时还是多带几个人罢。”
张管家听人传是有些江湖人士混入了京城，不知道要做什么，但警惕点总是不错。
周昙没有直接拒绝张管家的好意，他道：“今日便先算了，我往后出门会注意。”
周昙这次出门，除了去买药，还去了一趟银饰铺子。走出铺子后，周昙挑了一条人少的巷子走，走到完全看不到人时，他突然停下了。
巷子里静悄悄的，周昙等了一会儿，突然对着空气道：“阁下不如先出来吧。”
身后的一道墙上跳下一个人，周昙听到朝他走近的脚步声，刚要回头，就听到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静伏师弟。”
周昙手上力气一松，握着的药“噗通”一声落在了地上。他转过身去，只看了那人一眼，泪珠就涌出了眼眶。
张管家白日里叮嘱了一遍周昙后，见他迟迟不回，心中不安，差点就要差人去找。然后就见周昙空手回来了。
张管家心中松了一口气，又道：“小周大夫今日没有买到想要的东西吗？不然小周大夫先讲与我听，明日我让人去买回来。”
周昙什么东西都没拿回来，眉宇间却藏着少有的轻松，他道：“那东西我需要看过才买，等明日我带人去买。”
张管家知道周昙大概又是要去买一些药材，便点点头，没有坚持，下去了。
侯府四处都有守卫，但周昙住的院子周围，没安排太多守卫，周昙关上远门后，用手指敲敲门板，便有一人落入了院中。
周昙对着衣装利落、包着脸的人道：“……师姐。”
迤红瞧了一眼手中的药，道：“阿昙啊阿昙……你买这些药，是做什么呢？”
当时周昙的药掉到地上后，迤红先一步捡了起来，然后静静地等着周昙平复心情。周昙冷静下来后，一时不知道要跟多年未见的师姐说什么，便将师姐带到了侯府。
但师姐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发现了那包药的不对劲。
周昙知道这些瞒不过师姐，便将那道药方背了出来。
迤红听到最后，已经明白了周昙想要做什么，她自然是不同意的，“阿昙，药引先交给我，这法子对你的身体没有任何好处。我今日便带你走，大陵这么大，我总能找到治你法子。”
“师姐，那药我已经炼好了。”周昙像是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他那紧握的手泄露了什么。
迤红道：“那你先把药交给我。”
周昙摇头：“师姐拿着那药也没有什么用。”
迤红没想到，才不过三年，周昙会变得这样固执，她还想再问，无意中看到周昙的脸色，忽然想到了什么。
她将药放在一边，迅速帮周昙把了一下脉，时间一下一下过去，她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差，最后她有些沮丧地坐在石凳上，没有看周昙，“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周昙道：“本就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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