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坐一立,沉默良久,直到日光渐弱。
迤红忽然站起来,不容拒绝道:“十日之后,你必须跟我离开这里。先回……先回青要山,那里有师父留的手记,师父那么周全……一定会留有后路的。”
迤红说完,没听到周昙的回答,她一抬眼,就见周昙楞楞地盯着她,但那眼神迷茫又悠远——应该不只是看她。
“师姐,我忘了问,师父呢……师父他还——”周昙呼吸有些急促,气管不知道呛进什么东西,他突然咳了几声。
迤红闭上眼睛,道:“师父和小文……都被我葬在青要山上了。我那日在那片地方找了无数遍,只找到了师父和小文,我以为你也……后来我养好伤,就离开了青要山。”
周昙只觉心中涌上一阵绞痛,他的心好像又撕开了几个口子,他有些恍惚,这股情绪冲上来,让他又难受起来,“倘若不是我……”
迤红突然出声打断:“他人之错,怎么就成了你的不是,你又不曾害过任何人!”
“可是,师姐……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周昙又咳了一声,然后抬起头来,他露出一个无比难过的表情,“你们本来不问世事,在青要山上安然度日,却无端替我挡了灾。”
“阿昙,你怎么就生得这么倔,连我的话也不愿意听了吗——”迤红忽然看到周昙嘴角流着一行鲜血。周昙早已面如白纸,分明是从刚才就硬撑着!
迤红第一次对这个师弟这么生气。
可周昙似乎仍觉不够,还要往她心口上戳:“若是,若是我不曾生于这世上,或许就不会有后面这……”
“周静伏!”迤红压抑着怒火,“你这样说,可又对得起谁?你所学的那些圣人言,仁义道德竟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周昙让这一番话喊醒了。他眼前闪过刚上青要山,见到师父和师姐的场景,又闪过小师弟拜师的样子,再闪过那日像地狱一般的景象,最后是在模糊间看见了骑着马的季贽……周昙往后退了一步,忽然低声道:“我又着相了,师姐。”
迤红问:“这里有能熬药的地方吗?”
周昙将迤红带到了院里的小厨房,又告诉她放置药材的地方,就听到有人来敲院门。
他让提醒他用饭的小厮先下去了,才回到小厨房看师姐忙活。
过了半个时辰,迤红端给周昙一碗药。
周昙喝了之后,脸色才变好了一些。
迤红道:“我先前说的话,你听进去了没有?”
周昙回她:“师姐,我走不了了。”
“到时候,师姐也把我葬到青要山罢。”
迤红反问:“如何走不了?待我办完这里的事,你便与我离开这里。我自会找到法子医你。”
周昙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那眼里有迤红无法理解的情绪。
迤红忽然想到什么,她一脸不可置信道:“我本来只是来京中办一件事。有一日我在药店里听到掌柜和伙计闲聊,忽然听到了你的名字,起初我只以为是同名,可是那样救治病患的方法,只有你会。我一查便查到你的踪迹了。阿昙,你难道果真跟那个小侯爷……”
迤红见周昙没有任何否认的意图,便又将视线放到这座精致典雅的院子里,她艰难说道:“阿昙,你的身份……如何能,如何能这样委屈自己?即便是要报答,也不必做到这种地步……以你之才,做什么不可以呢……”
周昙道:“师姐,我并非被迫。”
迤红将脸转到一边。
周昙已经恢复平时的状态,对自己说出的话不甚在意,只是他想,师姐可能需要一些时间去平复心情。
他等了一段时间后,问:“师姐为何一直蒙着脸?侯府里还算安全。”
迤红没有说什么,只将蒙脸的布巾解下,然后又包上。
“师姐的脸,”周昙不知觉地站起来,有些不敢相信,“怎么会变成这样?”
迤红轻描淡写道:“也是那时留下的,不过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了。”
周昙垂眸,不敢再看,他道:“师姐离开青要山后,又是如何一路到了京城的?”
迤红:“我遇到了一伙走镖的大陵人,他们的镖头有一个女儿,那个女儿见我会武功,便想要我留下。镖头则是发现我还会医书,最后让我加入走镖的队伍,既当大夫,也当镖头女儿的师父。”
她接着道:“后面我救了一次镖头的女儿,镖头的女儿愈发信任我,常常跟我讲些路上的见闻。有次,镖头的女儿提到了——南禹的二皇子。”
周昙在迤红的眼里看到了藏不住的杀意,他的手也跟着紧了紧。
迤红:“我借着镖局的人脉,四处探访,发现这个消息是真的。那个人果真潜入了京城。”
周昙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件事,他去房里找出了一个东西。他将那个东西拿给迤红看,“师姐,这是我有次碰巧看到的东西。”
那事物是一个苍鹰模样的铜片。
周昙讲了那日在观看典仪时遇到的事,他隐去了后面凶险的情形,只将与刺客有关的东西完完整整说出来。
迤红见到铜片时,恨道:“看来那人早就试过来京城了。”
周昙道:“大陵前任皇帝身边高手如云,他很难得手,如今皇帝已经去世,新帝上位,按他的性子,绝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师姐这一次的消息没有错,只是京城太大,我也无法找出那人。”
迤红道:“我已经有些眉目了,再过几天,我就能查出来。那人要闯铜墙铁壁寻死,我便要在他失败前,先将我们的仇报了。”
周昙道:“师姐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迤红摇头:“那人从来都是谨慎多疑,大张旗鼓反而会打草惊蛇。”
“是我考虑不周。”周昙用笔画了几道线,“如今我在明,他在暗。他应当早就查清我的所在,上次没动手,是因为没有下手的机会。他应当会来找我。”
周昙眼神一瞬间有些锐利,但似乎又是错觉,“就看他什么时候沉不住气了。”
入夜后,迤红翻墙离开了侯府,她回到镖头租下的客栈里,刚走近房里,关上房间门,就有一只手从身后伸出,捂住了她的嘴。
迤红道:“小姐。”
早早闯入房间里正是那个镖头的女儿。
镖头女儿道:“我一早就见你出去了,中午时我爹差点发现,让我给瞒过去了。喂,你今天出去做什么啊?”
迤红道:“多谢小姐。我今天只是出去买点东西。”
镖头女儿见她果然拿着一包东西,又道:“我今日听我爹讲,过几日会有外邦舞队到皇宫献舞,也不知道好不好看。”
迤红突然想通了一直追查的事。
周昙等迤红离开侯府后,才将半成品的药拿出来,他白日里骗了师姐,这药他还完全做出来。
不过,他也没有放弃。师姐讲的师父留下的笔记,他早就熟读并背下来了。他看了眼自己手肘处开始发黑的血管,自嘲地笑了笑。
师父的笔记里没有记录可以治好他的药活或法子。
周昙连夜试着又炼了一次药,到下半夜时,他有些惊喜地发现,这次成功了。他将所有的药渣扔掉,又藏好那颗药。
周昙得了迤红的消息后,让张管家加强了侯府平日里巡查守夜的人手。但好像是他多虑了,侯府还是跟之前一样太平。
又过了几日,迤红想办法给周昙送了信。
周昙避着人,出了侯府,一路到了一家开在角落的冷清酒楼,然后上楼,看到了有些憔悴的师姐。
迤红没有过多寒暄,开门见山道:“我查到那个人的藏身之处了。”
“在哪里?”周昙见师姐这个样子,知道事情大概不会那么简单。
迤红道:“一个要为皇帝献舞的外邦舞队,他藏在其中,我暂时无法下手。还有,他似乎开始有动作了。”
她缓了缓继续道:“我还不知道那个舞队中有多少他的人,但还是小心为上。你这几日在府里也要注意,我担心他会朝你先下手。”
周昙点头,“按照师姐的说法,离献舞还有一些日子,他应该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我会留意好。”
他见师姐同样放不下,便道:“师姐不要因为这件事累垮了。”
……
侯府每到月底都会出门采买一次。这个月负责采买的是长福,他早晨就带着人出门,到城中的几处市场、一些诚信的店铺都走了一圈,按照管家交由他的单子购置了一大堆东西。
早晨时,长福见小周大夫出了一趟门,他下午回来时,听人讲人已经回来了。长福先前得到张管家的吩咐,要将这些事告诉管家,于是长福让人放好东西后,就去到张管家的院子里了。
长福敲了门,没人开,也没有人应。他有些奇怪,就又敲了一下。这次门自己开了。
长福走进去,看见张管家伏在桌上,桌面还有一杯茶。他以为张管家睡着了,过去碰了一下。
张管家忽然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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