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夜兼程再加上在城中游玩半宿都没有耗尽季贽的精神,回府后他又闹了周昙许久,等第二日周昙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了。
季贽不在府里,周昙用完早食后,依旧去了城郊。
自六月到八月,江南一带的灾情逐渐控制住。赈灾的人手有了空余,朝廷便派去了京城附近的州县,因为这些地方受灾较轻,修建堤防和房屋耗时短,再过不久,聚集到京郊的灾民就可以全部回到家乡。
棚屋的灾民其实已离开一部分。
几个病患等药时交谈,周昙听到几句,他略微算一下,到了八月下旬,他大约就不用再来此处看诊。
木箱和布袋里剩了不少健体的药,侯府不缺,周昙看完诊后,将它们按量分给灾民。
正午时,众人去用餐。
周昙没有胃口,只吃了几口馒头,便坐在椅子上休息。待长福慌慌张张唤醒他,他还有些恍惚。
“将军受伤了?”周昙交代好看诊的事,与长福往回侯府的路上赶。
周昙问道:“不过半日光景,将军为何会受伤?元冀军大捷,当要论功行赏……可是宫中出了什么事?”
长福人如其名,长得一脸福相,平日里贪吃倒是积极,他原本就有些怕小周大夫,这时候被周昙问了一通,脑子理不清,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急得满脑门汗。
周昙见状,没有难为他,只让马车走快些。
到了府中,张管家简单解释了缘由,周昙进到房里时,见季贽阖着眼,俯卧于床上。
走动的声响没有吵醒季贽,周昙弯腰,想伸手探一下季贽的体温,不料手刚触到额头,就被另一只手握住。
季贽稍一使力,就将毫无防备的周昙拉得跌坐在脚榻上,反倒将季贽吓了一番。他就要挣扎着起来,被周昙按了回去。
周昙拉过季贽的手,搭着脉问:“听说将军在宫中打了人?”
……
早朝时,皇帝封赏了此次戍边的几个将领。季贽功高,所得赏赐也是成倍,他在朝上波澜不惊,旁人却无法再看轻宣平侯府。
几年前季贽父母俱战亡于疆场,宣平侯府只剩下季贽一个,他承爵时不理会那些不怀好意的探寻,如今也不会在意。只是,季贽不想理会这些人,不代表别人会安分。
散了朝,各个臣子退出大殿后,户部的郑大人追上了季贽的脚步。
这位郑大人原先就与宣平侯夫妇不对付,连他们不在了也要给他们的孩子使绊子。宣平侯府落魄时,他没少落井下石。
郑大人凑上来,季贽敷衍地回了礼,便继续走。
郑大人差点跟不上,心中骂了一句,脸上却是笑嘻嘻的,他寒暄道:“季小侯爷当真是意气飞扬,年轻有为。听闻小侯爷仍是孤身一人,正巧在下家中有一适龄女儿,容貌性情均属上乘,不知小侯爷可有意?”
季贽面无表情:“不劳郑大人费心。”
郑大人猝不及防吃了个瘪,气冲脑门,头顶又有日光刺目,心中怄火,低声骂了句,“沉湎弄儿,不知好歹!”
刚骂完,郑大人便面朝天空,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钻心的疼痛。
季贽没走出宫门就又被请到了御书房。
郑大人老胳膊老腿的,被一个武将踢了一脚,又滚下台阶,差点老命没了。当即带着赶来的御医去皇帝那里告状。
皇帝看了一眼郑大人被嗑肿的半边脸,偏开视线,安慰道:“爱卿放心,待朕查明,会为你主持公道。”
太监在外面传了一声,季贽一脸煞气地走进来。
顶着郑大人的目光,皇帝又道:“玄重啊,听郑爱卿讲,你在大殿外失手打了他,可有什么隐情?”
“……他定是故意的。”郑大人忿忿不平,等皇帝问完补了一句。
季贽连看都没看郑大人,回道:“没有。郑大人下台阶时,先迈了左脚,臣看不惯,便打了。”
御书房一阵寂静。
任谁都没想到季贽竟嚣张至此,连郑大人听完都缩了缩脖子。
“季玄重!!”皇帝怒道。
这哪是看不惯,分明是打完人连理由都懒得找!
“惊扰圣驾,罪该万死,臣自去领罚。”季贽告完罪,退出了御书房。
皇帝朝郑大人挥挥手,“事情已了,爱卿先回府休养吧。”
郑大人怕季贽杀个回马枪,当着陛下的面把他打死,连忙应了。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进来,着急道:“哎呦,陛下陛下,季小侯爷真去领罚了!”
皇帝正在气头上,拍了一下手中的杯子,又大声喊:“任由他去!”
……
季贽掐头去尾后将事情讲给周昙听,末了还告诉周昙,宫里的板子打得重。
周昙把脉时便发现季贽的衣服没有换过,他让人拿来剪刀和伤药,只将季贽背后的衣服剪开一层,就摸到了渗透布料的血。
伤口应是已经和衣物粘在一起了。
“宫里便找不出一个大夫么?若我那边有要事,赶不回来,将军是打算让血流尽?”周昙将衣物分开,难免扯到伤口,季贽却不吭声。
伤势比周昙想的重许多,他只得先止了血,再处理其他。血遇药粉即止,周昙知道它还有一层效果,他擦净伤口周边的血迹后,果然看到季贽的鬓角被汗珠打湿。
这药沾到伤口,皮肉会痛如刀绞。
他又拿帕子将那些汗擦去,忽然轻声道:“……将军,你不需要如此。”
周昙继续上药,伤**错横贯在背脊的位置,看着触目惊心,“那位郑大人是讲了什么?让将军如此生气,被罚得这般重?”
季贽似乎还不解气,不愿说实话,避重就轻道:“那些老家伙嘴里吐不出好话。”
朝堂之上无外乎是争权夺利,排除异己,或是利益置换……大陵朝的国情不复杂,但佞臣污吏一个不少,季贽出了风头,自然会成为拉拢的对象,而季贽的弱点——太好找了。
往后今日的情况只会多不会少。
“是讲了我?”周昙问,“我猜猜……是传我佻达?论我外宠?抑或是……”
季贽已抬手捂住周昙的嘴,“我从未如此——”
周昙打断他:“那将军何必在意?若说人言可畏,可他人与我何干。将军连我都讲不过,便要去堵悠悠众口吗?此后每日增添新伤,将军——你是罚了谁呢?”
“阿昙,”季贽闷声道,“阿昙为何会如此聪明……”
入夜后,季贽身上有些发热,周昙在床边卧了半宿,第二天早晨起来时自己却是占了一半床榻。
周昙在府中留了两日。季贽身上的伤口愈合得快,周昙后面换药时发现伤口已经开始结痂,按这速度,再过一两日便能下床了。
换好药后,周昙被季贽抱着不放手,他双手张开,还拿着换下的药布,无奈道:“将军是三岁稚童,换个药也需要讨甜头?”
“阿昙是不想给吗?那我便自己拿了。”话音才落,季贽就偷亲了一口周昙的脸。
“扑通!”
周昙听到门口有重物撞地的声音,便回头。
“小、小侯爷,小周大夫,”长福被门槛绊倒,爬了半天终于起身了,“张管家,张管家说宫里又赏了些东西,让我先来告诉小侯爷——”长福结结巴巴讲到最后,竟是有了点哭腔。
“那我就先走了,小侯爷!”长福匆匆跑出房门,以为躲过一劫,他家小侯爷的威胁紧接着就追了上来。
“长福,侯府都让你吃穷了,往后你的饭食减半!”
长福一听,更是悲从心来,明明是张管家说,这个点小侯爷的药换完了的!
八月十九日一早,相识的大夫给周昙送了信,说有不少灾民被倒塌的棚屋砸伤。
他去了帮忙。灾民大多是砸到手脚,有几个伤得重,砸到了脑袋,在场的大夫看诊经验不足,只作了简单处理,便通知了离得最近的周昙。
周昙在躺着伤患的屋子待了几个时辰,暂且将晕过去的几个灾民的情况稳定下来,但若他们熬不过今晚,周昙也没法子了。
他与几个大夫在屋外长案旁歇息,有个医馆的学徒抱怨道:“既知这里艰苦,朝廷为何——”
“慎言。”周昙道。
学徒心中苦闷,去分医馆新运来的药材了。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周昙帮几个伤患接了骨头,他正记录着伤患信息,对面的凳子就又坐下一人。
待他放下笔时,却是一只窄袖扣腕的手递了过来。
周昙顺着手臂往上看。
“大夫,我常常魂飞苦远,又心忧难消,恐怕是患了什么难医的疾病,再求不得药,也不知能活多久,小周大夫慈悲心肠,就先救救我罢。”季贽口中可怜,眼底只闪着狡黠。
旁边又有人喊道:“周大夫,听说你家中有事,这里便由我们看着吧,这位公子还带了好几个大夫来!”
周昙讶然,“将军怎么会……”
季贽却是没给周昙机会,将他拉上马匹,而后也翻上马。周昙听季贽道,“我说为何回府后睡得这般好,原来是阿昙给我下了安魂香,可阿昙怎么无事?侯府众人都跟阿昙串通在一起,说你是在府中闲得无聊,每日只去看诊一两个时辰,我便被瞒到今日。早知如此,我那日便不挨那顿打了。”
周昙解释道:“我又并非去做些刀尖舔血的危险之事,将军不必担忧。”
季贽也道:“但却是让你消瘦了!”
周昙在城郊做了两个月的看诊大夫,开始时是见灾民可怜,只是后面日日处于那样的场景中,他最后反倒是沉浸其中了,走火入魔一般。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
或许是曾经见过这样的景象,也或许是……。
季贽的质问让周昙走神,思绪乱飞,最后又自己掐断了。马匹带起的风吹了些尘沙进到周昙眼里,他闭上眼睛,忽然卸了一口气,难得疲惫地往季贽胸膛靠去,他早听出季贽语气里的不高兴,“将军说得是,我以后不会这般做了。”
马不颠簸,但跑得飞快。
周昙问:“将军要带我去哪里?”
季贽脑中全是他的阿昙在草棚施针救人的辛苦与疲累,他那时不敢打扰,此刻也放弃原本的打算,他回道:“回府!等我翻出阿昙藏着的安魂香,让阿昙也尝尝它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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