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驶过边境最后一道关卡时,江烬听见车厢外传来金属碰撞的脆响。刀疤脸叼着烟扯开帆布帘,烟灰落在江烬的工装裤上:“江烬,精神点!到修爷的地界了。”
江烬应了声,低头拍掉烟灰。
车队缓缓驶入“园子”,江烬跟着人群跳下车。
不远处的货场里,程砚舟正弯腰给守卫递烟,他比江烬早一周潜入,此刻已经混熟了外围的路数。
两人目光短暂交汇,程砚舟的视线在他胸前扫过,随即移开,他路过江烬身边,胳膊肘“不小心”撞了他一下。
对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说:“左数第三个仓库,墙角有松动的砖。”
这是他们在基地练了百遍的暗语,“松动的砖”代指藏着微型通讯器的地方。
“新来的!”一个歪嘴男人踹了他一脚,这人是仓储组的头,人称“七爷”,七爷盯着他的身份证看了半晌:“江烬?以前在哪干活?”
“南边码头,扛过大包。”江烬刻意让声音发哑。
七爷没再问,扔给他一串锈迹斑斑的钥匙:“去清四号库,今晚有批‘货’要入库,办不好就等着喂狗。”
江烬接过钥匙时,瞥见程砚舟正被几个“兄弟”围着,手里的货运单折成方块转得飞快:“听说七爷最近得宠,跟着他混有肉吃。”说话间,像是刻意说给江烬听,单据“啪”地掉在地上,他弯腰去捡,指尖在地面划了个“三”。
意思是下午三点,四号库见。
三点整,江烬正在四号库核对货单,程砚舟推着辆手推车进来,车上堆着几个盖着帆布的木箱。手推车碾过水泥地的声响里,混着他的低语:“修爷的副手今晚查岗,床板下的微型摄像头转移到仓库消防栓夹层,我值夜班时会来取。”
傍晚分发晚饭时,七爷搂着个守卫走过来,眼睛在江烬身上打转:“听说你以前在化工厂待过?”
“干过两年搬运。”江烬低头扒着糙米饭,余光看见程砚舟端着饭盒从对面走过,手指在饭盒沿敲了三下,这是提醒他“有监听”。
“正好,”七爷舔了舔嘴唇:“实验室缺个打杂的,明天你去那,机灵点,里面的瓶子碰碎一个,你十条命都赔不起。”
江烬心里一动,这正是他要找的机会。他摸出怀里揣的两包烟递过去:“谢七爷提拔,以后多照应。”
七爷掂了掂烟盒,笑开了花:“懂事。”
已经过去半年了,半年的时间,楚岁的生活依旧围绕着解剖台和尸检报告,只是那些精准的数据和冷静的分析背后,总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空落。
半年过去了,江烬还没有回来。
十一月的雪又落了几场,覆盖了去年江烬站过的路灯下的脚印,也覆盖了她心里那点微弱的期待。
她去过302实验室很多次,钥匙被她用红绳系着,挂在白大褂内侧。
朋友们自然感受到了她的情绪,但他们大多数都在为一天到晚的工作而苦恼,没有太多时间去安慰楚岁,但虞简和宋芷一有空,就借着各种由头来陪她。
有时是虞简拎着刚买的草莓蛋糕,跑到楚岁的实验室,安慰她:“说不定是任务太机密,结束了就给你个大惊喜,到时候看他怎么补这半年的空缺。”
有时是宋芷说:“岁岁,别想太多,他说过会回来的。江烬那么爱你,他是舍不得骗你的。”
楚岁只是点头,把那些没说出口的担忧压在心底。
后来,她开始更频繁地加班,让自己沉浸在工作里。
深夜的解剖室格外安静,她对着电脑屏幕上的尸检照片逐帧分析,直到眼睛酸涩得流泪。
可每当锁上实验室的门,走廊里空荡的回声总会让她想起那个雪夜,江烬站在路灯下,肩膀落满雪花,睫毛上凝着白霜,说“等我回来”。
她已经换了单项办公室,听江烬的话,避免与周楠笙起太多交集。
没有江烬在的这一年,没有人准时关心她有没有休息好,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按时睡觉,甚至过年的时候,又变成了她和哥哥两人的节日。
江烬走的第一个除夕晚上,坐在电视前,楚岁毫无兴致,她曾问过楚郑:“哥,你说江烬明年过年会回来吗?”
楚郑揉了揉她的头:“会的。”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滑过,春去秋来,一晃又是三年多。
这四年里,楚岁成了法医中心里能独当一面的主力,经手的案子堆满了档案室。
302实验室的仪器更新了两代,钥匙上的红绳磨得有些发白,末端的结松了又被她重新系紧,直到现在江烬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任何消息。
楚岁不再刻意提起他,朋友们也默契地避开这个话题。
而另一边,周楠笙站在法医中心的走廊里,手心攥着一张皱巴巴的收据。
上面用圆珠笔写的“302实验室钥匙转让费”几个字,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这也是她申请302实验室钥匙的第四年。从刚毕业时抱着一摞获奖证书,站在管理员办公室门口紧张得手心冒汗,到后来托同学找关系,拿着自己发表的论文一遍遍解释研究价值,得到的回复永远是“已有人使用”。
她记得第三次被拒绝时,管理员看着她的眼神,带着点说不清的同情:“小姑娘,这实验室早就定出去了,你再等多少年都没用。”
可她太需要这个实验室了。为了研究那个困扰她多年的毒物反应课题,她省吃俭用了整整四年。
租的房子在老城区的六楼,没有电梯,每次搬实验样本上去,都得歇三次才能爬到顶楼。
她跑遍了大小鉴定所做兼职,白天在物证科整理检材,晚上回出租屋写报告,台灯亮到凌晨是常事。攒下的每一分钱,都被她仔细记在笔记本上。
三个月前,她在一次行业交流会上,偶然认识了那个自称“实验室管理员亲戚”的男人。
对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夹克,说话时总往角落里躲,却一口咬定能弄到钥匙:“我表哥就是管这事儿的,你只要付了钱,三天内保证让你用上302。那里面的仪器,比你现在用的先进十倍,保准你在那里实验能出成果。”
周楠笙犹豫了半个月,看着笔记本上攒够的数字,最终咬了咬牙,把那张存有全部积蓄的银行卡递了过去。
直到那个男人点了点头:“过三天我联系你。”
周楠笙不知道她当时有多激动,她甚至已经规划好了,第一天要先给所有仪器做消毒,第二天调试光谱仪,第三天真开始她的实验。
可现在,三天早就过了。男人的微信头像永远是灰色的,发送的消息石沉大海;打电话过去,听筒里只有冰冷的提示音:“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周楠笙站在原地,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连带着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摸了摸口袋里那张空卡,那笔钱是她的全部希望,是她熬了无数个夜晚才攒下的底气,是她以为能让课题起死回生的救命钱,就这么打了水漂。
她不甘心,也不相信。
又一次找到302实验室所在的楼层,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她的脚步声在回荡。墙角的消防栓玻璃上蒙着层灰,映出她苍白的脸,眼下的乌青很重。
走到那扇熟悉的门前,她愣住了,她来过无数次,都没有见这间实验室的真正的主人。而这次门没有完全关好,留着一道细细的缝隙。
她想知道那里面的到底是谁。
一股莫名的冲动驱使着她,她放轻脚步走过去。
透过缝隙往里看时,她心脏猛的抽了一下。
实验室里亮着灯,操作台被擦得一尘不染,金属边缘反射着冷光。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正站在台前,手里拿着一支管,那人的侧脸轮廓在仪器的蓝光映照下,清晰又熟悉。
是楚岁。
周楠笙的呼吸猛地一滞,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看着楚岁熟练的动作,动作很流畅。操作台边整齐摆放着试剂瓶,标签上的名称大多是进口试剂,是她攒了半年钱都没舍得买的那种。
还有墙上贴着的实验记录,字迹清秀,每一项数据都标得清清楚楚。
那一切,都是她梦寐以求的。
被骗的愤怒、积蓄打水漂的绝望,在这一刻突然扭曲成了尖锐的嫉妒。
她瞬间就想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申请了四年都没结果,为什么管理员总用那种同情的眼神看她,为什么那个骗子能那么轻易地骗到她的钱。
因为302实验室从一开始就有人在用,而且是她一直讨厌的楚岁。
是谁把这个实验室给了楚岁?周楠笙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名字。
是江烬,肯定是他。
除了他,还有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在她为了一个申请名额四处奔波时,不动声色地把302实验室送到楚岁手里?
她仿佛能看到楚岁接过钥匙时的样子,说不定和她得知自己快得到那间实验室时一样的雀跃,只是那份雀跃,来得如此不费吹灰之力。
门外的,周楠笙猛地后退一步,后背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她看着那扇虚掩的门,看着里面楚岁低头记录数据的身影,隔开了她所有希望。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先是温热地划过脸颊,很快就变得冰凉,混合着委屈、愤怒和不甘,让她浑身发抖,几乎站立不稳。
现在的一切,都好像在嘲笑她这四年的挣扎,终究成了一场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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